第50章 飘?吹我裳02
距离京城越来越近，韩君虞高兴不已，他终于能再见到李禅音。他出征时，李禅音已经怀有身孕，算算日子，他大概能看到李禅音生产。
韩君虞说得越多，独狼就越觉得，自己该过一过人间的生活。还有那个京城中最美好的女子李禅音，韩君虞死了，她该有多难过。
眼看就要进城，这日一狼一鬼在城外的破庙中休息。片刻后，韩君虞便不停催着独狼进城，他很想立刻就回家看李禅音。
独狼却一动不动，在韩君虞的催促中，他突然化作了一个人，他变成了韩君虞的模样。
庙里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脸上的彩绘已经剥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佛像的手断了一半，风吹起破庙中悬挂着的破布条。
韩君虞这才明白，这只独狼竟是一只妖。所以，它看得到他，也能听懂他的话。
但韩君虞还是不明白，它为何，要变化成他的模样？
“韩君虞”手一挥，然后道：“你既然已经死了，就让我代替你吧！我会保护好你的家人，你的一切，你放心吧！”
“什么意思？”韩君虞急切地想上前追问，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移动，他被“韩君虞”困住了。
“韩君虞”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这座破庙。
韩君虞被困住无法脱身，他转头看庙里的佛像，依稀能辨认出佛像低垂怜悯的眉眼，但佛像上的眼珠，却早被人挖了，空空洞洞，看不见一切。
“韩君虞”就这样，回到了韩国公府。
而真正的韩君虞，被困在京城外的破庙中，只有没了眼睛的佛像相伴。
直到几年后，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和尚，走进了这座越来越破败的庙。他打扫了破庙，擦了佛像上的灰尘，在这破庙中逗留了一夜。
在这和尚走后，韩君虞发现，他也可以离开了。他不知道这个和尚的来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和尚，他才得以脱身。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他现在只想去京城找李禅音。
这么多年韩君虞一直是鬼魂，但他也不是一成不变，在日复一日的痛苦悔恨之中，他滋生了越来越重的戾气。这戾气让他的鬼魂越来越重，他终于不再是随风飘荡，他渐渐能够控制自己的移动方向。
进城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李禅音。
他看到韩国公早已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他坐在轮椅上，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孙子玩耍；他看到李禅音坐在中堂料理家事，仍明艳动人，温柔沉静；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能跑会跳，他在书房跟着先生学习，把写好的字拿给李禅音看。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韩君虞”抱着他的儿子夸他字写得好，还教他骑马射箭，李禅音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们。
韩君虞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韩君虞”真的取代了他，没人发现。他的父母没有发现，李禅音也没有发现。
疑惑过后，韩君虞开始不甘和愤恨，这是他的人生，这只狼妖凭什么窃取他的人生？
在韩君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的状态下，他的戾气越来越重，他发觉自己能掌握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韩君虞觉得，既然狼妖占据了他的身份，那他就要占据狼妖的身体，他要以狼妖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
韩君虞在一个夜里找上了狼妖，见到他时，狼妖并不奇怪：“你来了。”
狼妖的神色平静，似乎毫不意外他的到来。韩君虞被戾气控制，他魂体越来越黑，神色也比之前更加狠戾：“我要进入你的身体，你用我的身份过了这么多年，也该还了！”
狼妖摇了摇头：“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帮不了你。”
狼妖生来就和别的妖不一样，他从不害人，潜心修炼，他很羡慕人。他不想做妖，一心想着做人。
当韩君虞找上它的时候，它就知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真正的韩君虞已死，他取代韩君虞重活，代替他守护所有他想守护的人。
狼妖说做不到，确实是做不到。它的修为没那么高，做不到让韩君虞的鬼魂附身在它身上；而韩君虞也是，他自己也做不到。
韩君虞却几近疯狂，他不想听这些：“你不帮我，那我就揭穿你的真面目！”
狼妖却道：“这么多年，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替你守住了国公府，替你孝顺你爹娘，还有阿音和孩子，我也都尽了全力在保护他们。”
“闭嘴！他们是我的亲人，为什么要你保护？你凭什么，凭什么拥有他们！”狼妖越是如此，韩君虞越是愤恨。
狼妖是在说，它比他做得更好吗？可是，这一切，本来都是他韩君虞的，不是它这只鸠占鹊巢的狼妖的！
狼妖看着他陷入癫狂的模样，甚至还劝道：“你别坚持了，你若再在人间逗留下去，将会成为厉鬼，到时候你就算不走，地府也会有鬼差来捉你。”
什么厉鬼什么地府，韩君虞全都不想听，他只想赶走这只鸠占鹊巢的狼妖！
在韩君虞想朝狼妖出手时，李禅音出来了。她披着外衣站在门口，对着站在中庭的“韩君虞”道：“君虞，这么晚了，你在和谁说话？”
韩君虞连忙避开，听到李禅音的问话，才想起来，她是看不见他的。
虽然他的心中全是愤恨，甚至恨李禅音为何不能发现，现在“韩君虞”并不是真正的他。但看到李禅音时，他还是不忍伤害她。
只见“韩君虞”看了他一眼，便走向了李禅音。他为她披好衣服，揽着她进屋：“没有，你听错了。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
韩君虞只能眼睁睁看着狼妖和李禅音进屋，门一关，他就忍不住恨得眼眶通红。
韩君虞再也无法忍受，他直接去了韩国公的屋子。
国公夫人已经在两年前病逝，但她有失而复得的儿子“韩君虞”在身边伺候，她走的时候并不难过。
韩国公年纪越来越大，他早早上了床。
韩君虞站在床边，等到了这时候，他看着自己父亲花白稀疏的头发，满是沧桑的脸，又迟疑了。
一边是他自己的不甘和愤怒，一边是“韩君虞”确实将所有人都照顾得很好。
韩君虞终究不忍心让自己的父亲，在经历过丧子之痛和失而复得的欢喜之后，再失去一次儿子。
韩君虞落下了一滴泪，算了，他准备走了。
而此时，韩国公突然醒了，他在半梦半醒之中，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站在床前。他起身半坐起，眯着眼叫了一声：“儿啊？是我儿吗？”
韩君虞没想到韩国公能看见他，他再也忍不住，跪倒在韩国公面前痛哭：“父亲，是我啊父亲！”
韩国公手脚并用地下床，摔倒在韩君虞身上，韩君虞赶紧伸手抱住他。可是，韩国公径直穿过了韩君虞的身体，而韩君虞也只能眼睁睁地接了个空。
韩君虞看着摔倒在地上的韩国公无可奈何，有心无力，他只是一个虚弱的鬼魂，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是那只狼妖，他肯定能接住摔下床的韩国公。
可韩国公像是知道这才是自己的儿子，他忍着疼痛爬到韩君虞面前：“儿啊，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在自己的父亲面前，韩君虞不需要隐瞒，也无需伪装。父亲是最相信儿子的人。
韩国公之前从未怀疑过狼妖，但此时他却立刻相信了韩君虞。
韩国公不在乎狼妖是不是在九年间做了一个称职的世子，但如果韩君虞在乎，他便会立刻废弃狼妖。
韩国公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不怕鬼，更何况这是自己的儿子：“君虞，你恨狼妖吗？你恨他占了你的位置，所以你才出现在这里，对吗？”
韩君虞心里明白，他该直接去投胎，让狼妖彻底成为“韩君虞”，它便可以继续护着所有人。
可是看着韩国公，韩君虞实在无法说出不恨两个字。
他留在人间不肯走，都是因为狼妖。他一边感激狼妖做的一切，一边又怨恨他做的一切，他心里所有的不甘和愤愤不平，每天都在撕扯着他。
韩国公昏花的眼流出了泪水，他看着韩君虞道：“君虞，父亲知道怎么做了。只要是我儿想要的，我无论如何都会给。我只希望我儿好好活着，死了也好好死去，不是满腔愤恨，满怀不甘。”
韩君虞一直在哭，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鬼也会哭。
第二日，韩国公叫人给他穿上了朝服，抬着他去了刑部。刑部有一神秘的司衙，专门掌管人间的妖邪之事。
韩国公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他带着刑部无名司的捉妖师，直接到国公府中抓捕了“韩君虞”。
“韩君虞”正在书房，他见到是韩国公亲自带人来的时候，便知道真正的韩君虞去找他了。
这九年来，狼妖一直做的很好，孝敬父母师长，爱护妻儿，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国公府。
韩国公对狼妖并不怨恨，但他更在乎自己的儿子。
”韩君虞“没有任何反抗，他直接被带进了刑部无名司的专用牢房。
刑部的行动迅速，有韩国公带路，目标明确，没有任何阻拦，等李禅音知道消息从后院赶来时，“韩君虞”已经被带走了。
李禅音其实有隐隐的预感，她问韩国公：“爹，刑部的人为何带走君虞？”
韩国公只以为她没有任何察觉，温和地道：“阿音，你就当，君虞早在九年前，便死了吧！”
李禅音心里莫名慌张，叫韩国公：“爹，你这是何意？爹！”
韩国公却直接叫人抬着他走了，不肯再多说。
李禅音不是无知的少女，她想，她的猜想恐怕成真。
韩国公不肯理她，李禅音只能自己叫人去刑部天牢探查，却没想到查不到一丝消息。
即使她身边之人拿出了她的名帖，刑部的人也丝毫不肯通融。
李禅音抱着儿子枯坐在家中，等“韩君虞”归来。
夜早已深，烛花跳动，“韩君虞”没有回来，真正的韩君虞来了。
这次，李禅音看到了他。
李禅音疑惑地道：“君虞？”
韩君虞看着她：“阿音，你还认得出我吗？我以为，你早已把那只狼妖当作了我。”
“狼妖？”李禅音虽曾猜测韩君虞好像变了一个人，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是一只狼妖变作了他的模样，占据了他的身份。
韩君虞生怕自己吓到她，并不敢靠近，他远远站着，看着她和身边熟睡的儿子，又看看她明艳如往昔的容颜。
往日情深历历在目，他已成了人间游魂，而李禅音风华依旧。
韩君虞把自己和狼妖的始末都讲给她听，李禅音震惊不已。但对她来说，朝夕相处九年的是狼妖，青梅竹马年少情深的是韩君虞，她早已分不清两人。
李禅音知道自己面前的是韩君虞的鬼魂后，没有害怕，但她请求韩君虞放过狼妖。
李禅音说可以让狼妖离开，从此不再出现，但它这九年来，对国公府来说，并无过错。甚至，是它拯救了公公府。
韩君虞看着李禅音，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李禅音竟会为那只鸠占鹊巢的狼妖求情，而且还劝他早日魂归地府。
被刺激到的韩君虞立时戾气大增，李禅音赶紧解释，她不愿韩君虞被怨恨蒙蔽，一直逗留在人间。
但韩君虞如何还能听得进去，他直接穿墙离开了。李禅音打开门，遍寻不到他的身影。
李禅音知道韩君虞的愤恨不甘，但他是京城里白马银鞍的少年郎，他不该以游魂被困人间。她更想韩君虞放下仇恨，他既已身死，人间一切便和他无关，他不该孤伶伶地在人间游荡。
至于狼妖，李禅音直到此刻，才知道为什么“韩君虞”会不记得很多事，会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习性。她没有害怕，反而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但她不恨狼妖，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确实是狼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重新燃起希望。
钟杳杳听完李禅音的话，她沉默了片刻。
好像所有人都没有错，又好像，是狼妖一心想做人，所以造就了一系列的因果。
但狼妖，并没有利用韩君虞的身份为非作歹，反而一肩挑起属于韩君虞的所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