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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飘颻吹我裳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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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君虞并没有离开韩国公府,林苍苍到人间后,很快就找到了他。

    李禅音再次见到了韩君虞,她原本以为,此生已不得见。

    韩君虞被林苍苍带到李禅音面前,他并没有任何反抗,他看着李禅音,眼神凄厉:“阿音,他占据的是我的人生,是我的人生啊!”

    李禅音像雕塑一样完美无缺的脸终于出现裂痕,她眼眶泛红,嘴唇微微颤抖,伸出手在他的脸上碰了碰,但她没有摸到他。

    “君虞,我知道,我明白,是他的不对。但,我求你,不要杀他,好吗?”

    “九年,我被他困了九年,他拿走了属于我的一切,就一句,不对,就能抵消吗?”韩君虞心中委屈无处可发泄,李禅音本该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可她明知他的不甘,却要护着那只狼妖。

    发觉韩君虞更加愤恨,李禅音像是知道自己说错话那样,赶紧摇头解释:“不是的,君虞,不是的。你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不该被心中怨恨裹挟,不该在人间飘荡。”

    韩君虞苦笑了一下,“说到底,你就是要护着那只狼妖!他占据了我的身份,护了你们九年,那我算什么?阿音,我又算什么?我战死沙场,我在人间不肯离去,我又算什么!阿音,你早就爱上了那狼妖,是不是?”

    李禅音终于落了泪,“没有,君虞,我爱的只有你!我不想看到你痛苦,都是我的错,我该在九年前和你一起死!”

    韩君虞后退了几步,他看着李禅音道:“你是在以死威胁我吗?阿音,你赢了,如你所愿!”

    说完,韩君虞不愿再见李禅音,身形消失了。李禅音在叫他的名字四处找他,林苍苍往身旁一看,韩君虞其实还在原地。

    他愣愣的,像是接受了这荒诞的人生。

    九年过去,他这个正主成了不该在这世上之人,而占据他身份的狼妖,却被他的亲人爱人维护。

    或许李禅音说得对,他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才是不该回来的人。

    林苍苍看着李婵音道:“他不想再见你,别找了。那只狼妖,他的罪不至死,但他占据韩君虞的身份在人间生活,亦非正道,我会带他离开。”

    闻言,李禅音安静下来,点了点头,不再试图寻找韩君虞,也不再想着劝解他心中的愤懑,只对林苍苍福了福身,便在原地无声落泪。

    看着这样的李禅音,韩君虞又开始心软。他嫉妒狼妖,可以以他的身份活在世间,而他只能作孤魂野鬼。

    而李禅音,韩君虞和她是青梅竹马,是少年夫妻,可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光,不过短短三个月。

    反倒是狼妖,整整陪了她九年。

    或许是他不该执拗至此,他死了有九年,无论如何他也活不过来。可是,一想到这本该是他的人生,他便又会不甘。

    李禅音或许早已不爱他,她爱上的,不过是和他长得一样的狼妖。

    离开之前,韩君虞要求去和他的父亲告别。

    韩国公的院子昏暗,只有书房灯火通明,韩国公坐在椅子上看书。

    韩君虞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年少时先生布置的抄书作业。

    书页已泛黄,书角已在多次的翻看中磨圆,韩君虞慢慢走到他面前跪下。

    他唤了一声:“父亲。”

    韩国公放下手中的书册,垂着头看韩君虞,似乎是看不清,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一点:“儿啊,你要走了吗?”

    韩君虞哭着点头:“父亲,保重,我要走了。”

    “那你安心了吗?”

    “安心了,父亲,我安心了。”

    “好,那就好,愿我儿下辈子,一生顺遂,长命百岁。”

    “好。”

    韩君虞对着韩国公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离后。

    身后,韩国公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又捡起了落在膝头的册子,继续看着。灯火昏黄中,他的影子孤独地坐在深深庭院中。

    林苍苍还要去刑部无名司的大牢,韩君虞沉默片刻,也跟着他一起去。

    一路上,林苍苍见韩君虞沉默不语,突然道:“我也是战死沙场的,我死时,也是二十岁。”

    韩君虞没想到林苍苍也和他一样,他看了林苍苍一眼,苦笑道:“那你定是觉得,我不该如此心胸狭窄吧?”

    林苍苍摇头:“我不觉得,我知道你有不甘,你保家卫国,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你总觉得你该坦荡大度,然而无人内心一片光明,所以你才觉得会陷入深深的执念中。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所以才会如此纠结。”

    韩君虞没想到,林苍苍这么懂他。他的父亲是因为爱他,所以不问他任何缘由,只要他遂愿;他的妻子,或许懂他,但她早已分不清狼妖与他。反倒是林苍苍,没有苛责他,也没有劝解他。

    韩君虞道:“你一定是个好将军。”

    林苍苍摇头:“我死时,也仅仅是个小旗,不过是比小兵高一级而已。”

    面对林苍苍的坦然,韩君虞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因为家世,他一上战场就是将军,他是二十岁就死在了战场,可死在战场的少年人,又何止他一个?

    多的是和林苍苍一样的小旗,小兵。他们的心中,难道就没有不甘吗?他们的人生,难道就没有遗憾吗?

    韩君虞惭愧地道:“是我太狭隘了。明明早已身死,却还要抓着阳间的一切不肯放。”

    林苍苍刚想说话,他们已经到了刑部的无名司。

    无名司果然有点东西,狼妖被关进来后,已经是他自己的模样。

    见到林苍苍,狼妖行了一礼;再见到韩君虞,他终究也无言。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虽然占据了韩君虞的身份,却从未做任何错事,反而是替他照顾了他的亲人。

    但在无名司大牢的这几日,他想明白了,为何韩君虞会如此不甘,甚至成了执念。

    就算韩君虞早已身死,他占据的,总归是他的身份。

    狼妖看着韩君虞许久,终于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贪恋人间,还利用的你的身份,在人间享受一切。是我罪有应得,大错特错。”

    看到狼妖认错,韩君虞反而说不出话来。他是恨狼妖占据他的身份,可是,他和岳父战死,两家只剩些老弱残幼,狼妖确实护了他们许久。

    到了此刻,他们该各归其位,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林苍苍这一趟到人间没有费很多事,悄无声息地将狼妖带出了牢房,看他转身回了山林;他又带着韩君虞回到地府,送他去喝了孟婆汤。

    孟婆见到林苍苍,刚想问他钟杳杳怎么没来,他却立刻消失了。

    孟婆无奈,又趴回了桥头。

    钟杳杳见林苍苍回来,赶紧拉住他道:“苍苍,你还好吧?”

    林苍苍笑了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从来不是多话的人,突然和韩君虞说那些话,我知道你肯定想起了以前的事。”钟杳杳和林苍苍在一起这么久,对林苍苍的习惯拿捏得很准。

    林苍苍一把抱住她,让她看不见自己的脸,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脆弱。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杳杳,我是想起了我爹。”

    “他知道我战死,肯定和韩国公一样,很伤心。他自从受伤回来,没有一天不想回到那片战场。他一心想让我继承他未完成的事业,他对我很严厉,就是因为他知道,刀剑无眼,战场残酷。”

    “其实我曾听到过我母亲和父亲的争吵,我母亲不想让我和父亲一样,再上战场。我父亲能回来,是多亏了他命大,虽落了个残疾,但至少有命在;我母亲希望我学文,将来能离开边城,回到安稳的中原。”

    “但我每每看到父亲对月独酌,就想完成他的心愿。保家卫国,也为大丈夫生于世家,当征战沙场。”

    “可惜,我还是没有做到。他该很伤心,或许,还会后悔;后悔没有听我母亲的话,一心要我习武。”

    听着林苍苍低声带着哽咽的话语,钟杳杳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你父亲当然会伤心,但肯定也会为你感到骄傲。你父亲很爱你,他会爱你的一切。“

    林苍苍闷声点头,抱着钟杳杳吸了吸鼻子。

    钟杳杳感受到了林苍苍的沉重,她静静任他抱着,当他安心的抱枕。

    韩君虞死时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将军,而林苍苍至死都只是一个无人知晓名姓的小旗。

    这天钟杳杳强行拉住要修行的林苍苍:“苍苍,不用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我们现在是鬼差,有大把的时间,就算休息一天,也无事。你今日心情不好,我们就休息一日。”

    林苍苍温柔地看着钟杳杳,她比他洒脱,也比他更会享受,当然,也比他想的对他更好。他没有拒绝,任由钟杳杳将他拉到了榻上。

    这木榻虽然出自他的手,他却从未在这里躺过。

    林苍苍头枕着唯一的那只布偶,放松地躺在榻上;钟杳杳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温柔地看着他。

    林苍苍突然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她倒在他的身上,脑袋枕在他的胸口。

    钟杳杳毫不挣扎,稍微动了动找了个让自己的更舒服的姿势,便双手环抱住他的劲瘦的腰。觉得手感不错,还放肆地摸了摸。

    林苍苍脸红,却没有阻止。钟杳杳像是知道他会脸红一样,突然从他胸口抬起头看了看他。

    从面色上看倒是看不太出来他脸红,但从他的动作,便知道他在害羞。他把钟杳杳的脑袋轻轻按回胸口,不自然地道:“就这样睡吧!”

    钟杳杳闷声笑了笑,把他垂在身侧地双手抓着放到自己的腰上:“我让你摸回来。”

    林苍苍连耳朵都红了,被钟杳杳抓着放到她腰上的手却没有放开。他倒是不敢像钟杳杳摸他那样放肆,但手却也悄悄握得更紧了。

    感受到腰上逐渐收紧的双手,钟杳杳无声笑了笑。两人躺了一会儿,林苍苍觉得自己没有那种突如其来的悲伤之情了,刚想起身,就看到钟杳杳突然抬头:“苍苍,我们去人间,去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怎么样?”

    林苍苍倒从没想过,“可是,我们能上去吗?”

    他们是地府最普通的鬼差,没有任务时,无法去人间。但是钟杳杳闭了闭眼,发现上次蔡朔为了让她去人间找林苍苍,给她的通行证并未收回。

    “上次蔡朔给了我通行证,我们试试呗,能去就去,不能去那就以后再去。”

    说着,钟杳杳先坐起身,然后拉林苍苍起身。两人双手紧握,钟杳杳闭眼默念,两人瞬间消失在地府。

    待两人再次睁开眼,已是在一座人间的小院。

    小院的墙壁坍塌,园中荒草丛生,草比人高。黄沙漫天,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只能见到断壁残垣。

    两人伫立片刻,林苍苍牵着钟杳杳的手走进这座房梁早已倒塌的小院。

    木门早已不见,院中枣树还剩一个木桩,钟杳杳脚下不知道踢到什么,踉跄了一下,被林苍苍本能地一把扶住。

    林苍苍关切地看她:“杳杳,没事吧?”

    钟杳杳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看绊到自己的东西。

    只见黄沙掩盖下,露出漆黑的一角。

    林苍苍低头,直接用手握住那一角往外拉,竟是一方黑曜石砚台。

    那时候,黑曜石是这一带常见的石头,他父亲在路上捡了一块回家,磨成了一方砚台送给他。

    林苍苍翻转砚台的背面,背面画着一个扎马步的小人,那是年少的他。

    钟杳杳看到这可爱的小人,指着这砚台道:“这小人是你吗?”

    林苍苍点头,把手中的砚台递给她:“是我,我父亲为了让我能看懂兵书,也会教我读书写字,可是他自己其实也没学好。”

    钟杳杳接过这方砚台,这是一块不规则的,磨光了角的扁平石头。正面有打磨过的痕迹,微微向内凹陷,方便磨墨。

    背面的小人笔画简单,却惟妙惟肖,钟杳杳看了这小人,又抬头看了看林苍苍,忍不住笑出声。

    这小人的脸圆圆的,神态却像极了林苍苍。他现在也还是一样,练武时总是眉头紧皱,一丝不苟,神色刚毅得立马就要上阵杀敌。

    林苍苍的父亲一定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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