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碧城生暮寒05
林苍苍回了地府，钟杳杳趴在木榻上发呆。还是没有她喜欢的那种软软的垫子，所以她只能把自己的胳膊垫在下巴上。
她发呆时，没了平日里的风风火火，在林苍苍眼里便会显得格外柔弱可怜。
林苍苍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脑袋：“杳杳，你怎么了？”
钟杳杳歪着头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看他：“苍苍，你觉不觉得，长云大和尚是故意的？”
她没说故意什么，林苍苍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嗯，他是故意的。”
钟杳杳叹了口气：“哎，长云大和尚看着人高马大，心思倒是真细腻。一眼就看出佩佩想留在仪真身边。”
所以他故意要在寺门外对仪真行刑，不只是因为仪真违反了寺庙清规，还是特意打给佩佩看的。
而佩佩呢，明明刚从澄淮真人的魔爪中逃出生天，却又不肯离去，非得跟在仪真身边。
仪真确实把她看作和其他人一样的人，但也正因如此，救下佩佩对于他来说，是遵循他自己内心的坚持，而不是因为佩佩这个人。
换做其他人，或其他妖，仪真也会相救。
算了，既然他们的任务已完成，钟杳杳也不想再多思，毕竟多思无益。上辈子她就敏感多思，又很容易被客户的情绪影响，才导致她早亡。
个人有个人的命运，她不要把其他人的命运再背自己身上。
沉默了半晌，林苍苍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铜镜递给钟杳杳。
钟杳杳伸手接过，起身坐在榻上，一手拿着铜镜看，一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林苍苍坐下。
这铜镜是人间最常见的样式，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一面是葡萄花鸟纹。
钟杳杳重新开心起来，拿着铜镜爱不释手，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林苍苍却一直记得。
钟杳杳的内心涌起一股温热，她当初拉住林苍苍，并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她想在地府找一个伙伴，而林苍苍正好出现在她面前。
他那样纯善，少年英姿，钟杳杳很想和他做朋友。
后来，林苍苍好像也把她当成了朋友，他们在地府相依为命，一起接受地府的任务，一起修炼。
林苍苍太好了，好到她庆幸当时拉住了他的衣袖。
钟杳杳内心很感动，把铜镜放进自己的袖口，然后双手抱住坐在她身边的林苍苍的胳膊，头依偎在他的肩头：“苍苍，你怎么这么好啊？你对我太好了！”
林苍苍转头看她白净的脸颊，突然想伸手触碰一下。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脸，他就觉得太过猛浪，又缩了回去。
但钟杳杳抓住了他想往回缩的手，她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
林苍苍的手长年握枪，有厚厚的茧子，他感受到自己手下柔嫩细腻的肌肤，一时不敢动弹。
他结结巴巴地看着钟杳杳：“杳，杳杳，我，这，这……”
钟杳杳知道他一向内敛沉稳，那就由她来说。她抬起头，手还拉着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苍苍，你喜欢我吗？”
林苍苍本能地点头：“喜欢，我当然喜欢。”
钟杳杳笑靥如花：“我也最喜欢苍苍，所以，你想碰我的脸，我并不会觉得你失礼。”
林苍苍听到她说喜欢时，内心涌起狂喜，他整个人僵住，只会看着钟杳杳傻笑。
钟杳杳也笑了，他的样子真的好傻，但是很帅，她很喜欢。
林苍苍不愧是钟杳杳的精神良药，有他在，钟杳杳很快振作起来，开始查看他们此次任务得到的贡献值。
点开影像一看，这次任务的总贡献值是四百，两人各得两百，这已经是单个任务能达到的最大值。
钟杳杳心满意足地关了影像，歪头倒在一旁的林苍苍身上，两人互诉心意后，钟杳杳和他相处得更加随意了。想靠就靠，想抱就抱，不需要任何理由。
林苍苍一开始还是会脸红耳朵红，后来渐渐也放开了。他见钟杳杳如此洒脱自如，他一个男子汉自然不能扭扭捏捏。
他熟练地揽住她，侧头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虽暂时没有新的任务，但钟杳杳和林苍苍也不是整日无所事事。他们要修炼，还要做些木匠活，其实也忙得很。
偶尔闷得慌了，再去找孟婆聊聊天，钟杳杳都已经习惯地府的生活了。
甚至，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在地府，岁月静好？孟婆听得捧腹大笑。
钟杳杳也不恼，反问她：“难道不是吗？”
孟婆笑完了，又恢复成慵懒的模样：“也是，天天看的都是鬼，鬼倒是比人单纯多了，可不是岁月静好吗？”
钟杳杳点头，这可不是吗？
只要成了鬼，大家都差不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大部分都是要去投胎，重新做人的。
从这种角度来看，人间确实要比地府复杂得多了。
孟婆天天待在奈何桥上看鬼，无聊的很，有时候便会叫钟杳杳将他们在人间所见之事说给她听。
钟杳杳刚才说到了他们去人间时，见到了一个俊秀正直的小和尚和一个娇媚可人的狐妖。
孟婆听完后问她：“那狐妖佩佩，后来去了何处？”
钟杳杳摇了摇头，他们也不知道，后来，佩佩到底是走了呢，还是一直留在了碧山？
或许佩佩也该知晓，仪真心怀众生，但却不会只把一人捧在手心。
地府无风无雨，也没有阴晴圆缺，只有幽幽魂灵之光照亮的三生河，永开不败的彼岸花。
钟杳杳自己和林苍苍是立志要成为地仙，然后离开地府成为天仙的，她倒是疑惑，孟婆在奈何桥守了这么久，就从未想过要离开吗？
庾梦同已经在人间修仙，若他修成大道，便寿命悠长，甚至有可能飞升成仙。
若真如此，那孟婆呢？
钟杳杳刚想问问孟婆，余光却瞥到有一熟悉之人走上了奈何桥。
人果然经不起念叨，竟然是仪真。
钟杳杳疑惑得看着他，距离他们离开人间回回到地府，最多才二十年吧，仪真这么快就死了？
现在的仪真褪去了脸上的少年气，变得更加英俊帅气，不变的是他眉眼依旧是一派平和慈悲。
在他走上奈何桥时，钟杳杳道：“仪真，你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孟婆听到她叫他“仪真”，突然收回了即将到他手边的孟婆汤，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人说话。
仪真听过钟杳杳的声音，却没有见到过她的人，但他看到了她身边站着的林苍苍，便知她是和林苍苍一起的阴阳使者。
虽然成了鬼，但仪真还未喝过孟婆汤，还保留着生前的习惯。
见到钟杳杳问他，他先双手合十念佛号，而后再道：“使者，小僧命中注定此时死，便此时来了。”
“……”说了和没说一个样，钟杳杳记得仪真以前不这样的。
钟杳杳见他不想说，便也不问了。其实她还想问问佩佩呢，但仪真一直严守戒律清规，她觉得这样问，可能会冒犯到他，便也住了口。
孟婆也有些可惜，她还想听一听两人后来的事呢！现在看来，大概仪真一直做自己的和尚，渡他能渡的众生，一生都本心向佛。
孟婆正想给仪真一碗孟婆汤，突然听到地府上空响起了低沉，却像是要撼动整个地府般的钟声。
钟杳杳不明所以，林苍苍则是立刻来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
一时之间，奈何桥上的鬼都在看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自从来到地府，钟杳杳还从未听到这钟声，听着不太像好事。她看向了唯一可能知情的孟婆：“孟婆姐姐，这是什么钟声？”
孟婆果然知晓，她的目光看向三生河源头的方向：“有人生闯鬼门关。”
“什么？”钟杳杳看了看林苍苍，两人互换了茫然的眼神。
不要命了么，生闯鬼门关？
不过，没见识过的钟杳杳是要去看看热闹的。
可惜孟婆不能离开奈何桥，不过她嘱咐钟杳杳：“你看了之后记得回来找我啊！”
钟杳杳点点头，拉着林苍苍就往鬼门关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地府没什么大事，热闹也少，生闯鬼门关这种事，据孟婆说千年都遇不到一次。难道碰上了，他们自然要去看看。
在去鬼门关的这一路上，钟杳杳难得看到如此热闹的地府。
她和林苍苍在路上碰到其他来看热闹的鬼差，甚至还有一些鬼。
看来，就算成了鬼，喝下了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还是不忘看热闹，果然是刻在骨子里，死了也忘不掉的。
等他们到了鬼门关，那一片已经聚集了一小撮人。
钟杳杳他们本就在奈何桥，离鬼门关算近的，没想到还有人，不，有鬼，比他们还积极。
而且，他们站定之后，还有更多的鬼差和鬼出现在鬼门关前。
钟杳杳发誓，她自从来到地府后，除了在鬼城，从未在其他地方见到过如此多的鬼差和鬼。
地府这边，众鬼和鬼差都在等着看，到底是何人竟敢闯鬼门关，就等着他闯进来，好让所有人围观一番。
钟杳杳也在等着一睹这位勇士的真容，转头却看到了混在一众鬼中间的蔡朔。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长衫，手上装模作样地拿了把折扇。钟杳杳拉着林苍苍悄悄挤到了他的身边。
趁蔡朔未察觉，她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蔡朔转头，见到钟杳杳便问：“你不好好在你的阴阳使者堂，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钟杳杳才不是逆来顺受的那种下属，从她第一次见到蔡朔开始，就没怕过他，现在又怎么在乎他这没什么依据的质问？
钟杳杳道：“你不也是在这里凑热闹吗？地府有规定说，鬼差不能看热闹吗？这里这么多鬼差，蔡掌司怎么不说他们去？”
蔡朔知道这丫头不好惹，说不过她，便摇摇了扇子：“罢了，罢了，不和你计较。”
钟杳杳笑嘻嘻，她特意来到蔡朔身边，自然是有事要问。毕竟，她在地府的时间还短，还有许多事她都不清楚。
比如说，为何地府响起了警报后，鬼门关却好像还没什么动静？
蔡朔果然知道：“你以为鬼门关那么好闯，当进自己家门那么简单呢？活人闯鬼门关，那可是九死一生的，要不怎么叫鬼门关呢？”
既然如此，钟杳杳就有些担心了：“那外面那人，能闯进来吗？”
蔡朔摇了摇头：“不一定，要看那人的心性了。”
钟杳杳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蔡朔满意她的乖巧，反正闲着无聊也是无聊，便将鬼门关之事告诉了她。
活人要想进入地府，必须要过鬼门关，这一点，钟杳杳之前已经知道。但那次过鬼门关，不叫闯鬼门关，因为有林苍苍这个奉阎王爷之命捉拿张度的鬼差在，他们直接便可以进来。
而今日这般，没有阎王爷的令牌，生人想直接进入地府，那便是要“闯”。
根据蔡朔的描述，钟杳杳大概明白了，为何人间常说的，鬼门关走了一遭，相当于小死了一回。
活人要想过这鬼门关，要经过十八道酷刑，雷电水火轮番上，不亚于去地府炼狱走一圈。
因此，必是有坚定信念之人才有可能闯得过这鬼门关。
怪不得整个地府都惊动了，大家都想看看，这个何方来的勇士，能不能闯得过这鬼门关。
地府难得有热闹看，就算这勇士一直没有进来，众鬼也都在耐心等着，没谁等得不耐烦了离开的。
闲着也是闲着，钟杳杳又问蔡朔：“这地府，上次有人闯鬼门关是什么时候？”
年岁太过久远，蔡朔也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两千年前，或者三千年前了。”
“那人，闯进来了吗？”
“闯进来了，不过进来就死了。”
“……”
所以，受了那么大的折磨，最后进来还是死了。既如此，为何不直接死了来地府呢，那样大概还好受些？
正在钟杳杳和蔡朔闲聊的时候，鬼门关的虚空处，似乎出现了剧烈波动。
这是活人即将进入地府的征兆，众鬼屏住呼吸，等待人的进入。
果然，不一会儿，有一人从鬼门关进了地府。
此人一进入地府就倒在了地上，大半张脸都被凌乱的头发遮住，身上的衣服破成了褴褛，浑身血染，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
负责守鬼门关的鬼差出现在这血人面前，用法术试探了一番，将人翻了过来。
这人伤得很重，但还活着，尚有一口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