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碧城生暮寒04
仪真摔到地上，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但他自己倒不太在意，起身后便又是双手合十念佛号：“阿弥陀佛，澄淮真人肝火过旺，恐非吉兆。”
林苍苍认真看了一眼仪真，这小和尚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明知澄淮真人正在气头上，他偏要火上浇油。
果然，澄淮真人被他气得脸色铁青，挥手就是一剑。
好在这次林苍苍做好了准备，为仪真挡住了这一剑。林苍苍这时候只能护着仪真这弱不禁风的小和尚：“澄淮真人，何必动怒？不如先解开阵法，我好带他们离开。”
有林苍苍护着，澄淮真人也知道拿仪真没办法，只能忍下怒气，暂且作罢。
虽然他仍是不情不愿，但终归还是黑着脸解开了阵法。佩佩早已迫不及待，在阵法解开的一瞬，便从床上跳下来躲到林苍苍的身后。
显然是怕澄淮真人反悔，又不想放她了。
她这一举动，明晃晃是在说澄淮真人是个小人，澄淮真人再次怒目而视。
林苍苍挡在仪真和佩佩面前，对澄淮真人的怒气视而不见，利落告辞：“如此，告辞。”
随后，也不管澄淮真人如何，林苍苍便带着两人离开了道观。反正不管澄淮真人是无能狂怒还是暗藏心机，都和他无关了。
佩佩得了自由之后，心里高兴不已，出了道观后，便跪地向林苍苍和仪真道谢：“多谢使者，多谢仪真师父。”
林苍苍点点头：“起来吧！”
仪真双手合十：“佩佩施主不必挂怀，救人苦难，乃是小僧本分。且小僧修为浅薄，并未做什么。”
仪真倒是诚实，但佩佩却道：“佩佩虽为狐妖，却懂得知恩图报。若不是仪真师父带来使者，我也没有今日。”
佩佩执意朝两人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林苍苍觉得自己的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正想和两人告别。
突然，听到佩佩对着仪真哀求：“仪真师父，你带我一起回去吧，我无处可去。”
林苍苍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钟杳杳秉持着有八卦不听不算人的心态，叫他一定要听了再回地府：“苍苍，先别走，别走。我们听听，听佩佩和仪真说什么呢？”
林苍苍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在一旁听一人一妖说话。
面对佩佩要求他带她回去的请求，仪真自然不肯：“万万不可，我乃出家人，现下要回悬空寺去，如何能带女施主回去？女施主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罢。”
佩佩却不肯：“仪真师父，我早已没了家，还能回哪里去呢？你之前不是说众生平等吗，为何我去不得寺庙？”
仪真有自己的坚持：“众生平等，然男女有别。寺庙中都是男僧，如何能收留女施主？”
佩佩却觉得这事不难解决，只见她抬手轻轻一挥，瞬间她就从妙龄少女变成了个翩翩少年郎：“仪真师父，我们狐族可男那女，既然寺庙容不得女客，那我便化作男客，你瞧如何？”
佩佩这一举动，不止仪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她，连一直在一旁听八卦的林苍苍和钟杳杳，也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还是钟杳杳“经验”丰富，她先开口：“我以前曾看许多话本上说狐狸可男可女，今日一见，果然是真的。这些人间话本，该不会是天神写的吧，怎么什么都知晓？地府有十八层地狱他们知晓，狐妖可男可女也知晓。”
钟杳杳摸了摸下巴：“天上地下，甚至非我族类之事，人间话本都清楚，就是搞不懂人类自己的事，也是奇事。”
林苍苍没有像钟杳杳这样，有这么多看话本的经验，他上辈子整日不是习武就是看兵书，完全没有空闲看话本。
仪真反应过来之后，又念了句佛：“阿弥陀佛，佩佩施主，还是不行，请你莫再为难小僧。”
佩佩现在虽是少年郎的模样，却还像做女郎时那样泫然欲泣：“为何？我是女客你不肯带我回去，我是男客你又不肯带我回去，到底要如何仪真师父才能带我回寺？”
仪真从没遇到像佩佩这样，非要缠着他跟他走的人。虽然以他清秀俊俏的外貌，是有许多女香客喜欢看他，但她们知道他是出家人，倒不会像佩佩一样，执意要跟着他。
仪真一向心如止水，面对佩佩的不依不饶，倒不至于生气，只是他确实不可能带着她回悬空寺去：“佩佩施主，小僧乃是出家之人，确实不能带着外客回寺。”
佩佩见他明明愿意不顾安危，救自己这个一开始都没说真话的狐妖，现在只不过是想让他带自己回他的寺庙，却又不肯了。她觉得她虽然化作人形这么久，还是不懂人是如何想的。
知道他心善，佩佩再次说出了仪真曾说过的那句话，她似乎把这句话奉为了圭臬：“仪真师父，明明是你说的众生平等。既众生平等，为何定要分男女？”
钟杳杳佩服，她发现了，这个狐妖佩佩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她不会被澄淮真人的故作温情骗到，也坚持用仪真说过的“众生平等”来作为反驳仪真的论据。
仪真无奈，但他也不肯妥协：“佩佩姑娘，这和众生平等无关，只是小僧确实不能带你回碧山。”
仪真不想继续和她纠缠，不等她说话，便直接双手合十告辞：“小僧这便要回去了，就此作别，请女施主自便。”
佩佩哪里能这么容易让他走，当下便拉住他的衣袖不放：“我随师父一起回去。”
仪真用力扯了扯，发现挣不脱，又见自己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的样子，实在不像样子。随后，他将目光放到了一直在近距离观看八卦现场的林苍苍身上：“使者，可否请你将佩佩施主带走？”
林苍苍没想到还有自己的参与，他果断摇了摇头拒绝：“我即将回地府，无法带佩佩姑娘通行。”
仪真想着若林苍苍这就回地府去，那佩佩又不肯走，自己岂不是只能和她单独相处？仪真见他不能带佩佩走，便又道：“使者，可否请你送我回悬空寺？”
这倒可以，反正任务已经完成，林苍苍也不差这点时间，送仪真回悬空寺的同时，还能满足钟杳杳想继续看八卦现场的愿望。
果然，他刚想开口答应仪真的请求，钟杳杳便迫不及待地叫：“苍苍，快答应他，答应他！”
林苍苍笑了下，他想自己果然已经足够了解钟杳杳，他顺从地道：“可以。”
于是，在仪真的不情不愿中，佩佩还是跟着他回了悬空寺。
悬空寺在碧城外的碧山，一路上仪真都还在坚持不懈地试图劝佩佩不要跟着他，可是佩佩非常坚决，一定要跟着他。
林苍苍一路听着，一路觉得这碧山有些熟悉。
还是钟杳杳提醒他：“苍苍，这不就是张度之前待过的碧山嘛！”
林苍苍一看，还真是。只是，那时候他是跟着红羽鸾鸟来的，两人是飞过来的，不是走过来的，怪不得他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钟杳杳突然叹气：“又是碧山，这些妖都喜欢来碧山吗？红羽跟着张度在碧山修行，现在佩佩又妖跟着仪真来碧山。”
世事无常，可能碧山天生就吸引妖类也说不准。
但不论仪真有多不情愿，佩佩还是跟着他一路到了碧山。
刚到寺庙门口，仪真又在苦苦劝说佩佩：“佩佩施主，小僧这便要回去了，寺庙乃佛门清净之地，请施主万万不要再纠缠。”
佩佩对佛门之地还是心生敬畏，听他如此说，倒没有再闹着要跟着他进寺庙里去。此时佩佩已经变回了女子模样，她做女子做惯了，还是习惯女子的装扮。反正不管她是男是女，仪真都不愿意，她便干脆换回了女装。
佩佩心想，既知道仪真在这里，她便随便在这草木丰茂的碧山之上找个山洞修行，时时来看看他便是了。
仪真正想进门，谁知寺门竟自己开了，长云大和尚带着一众武僧走了出来。
见到仪真站在门口，门外还站着一个娇俏柔美的佩佩，长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闭关修炼，出来之后却发现仪真偷偷溜走了。
长云当下便觉得不好，仪真大概又去澄淮真人的道观救人了。仪真修为低微，断然不是澄淮真人的对手。虽然长云时常被自己这脑子一根筋的徒弟气到，但也不能不顾他的死活。
他带着武僧准备去救仪真，他在出门前还暗暗向佛祖祷告，祈求佛祖保佑，保佑仪真还未被澄淮真人打死。
怎知，他刚出门，就见到完好无损的仪真站在了门口。他不止安然无恙，而且还把澄淮真人那个炉鼎带回来了。
长云看不到林苍苍，但他是知道自己徒弟有多少斤两的，他暂且不管在一旁的佩佩，见到仪真，劈头就问：“你怎么把人救出来的？”
仪真不敢隐瞒，简单说了是阴阳使者的相助。
长云倒没有怀疑仪真的话，他知道自己这小徒弟从小就深有佛缘，机缘也一向比旁人多些。既然他将人救了，长云便也不再纠结。
只是，他看了看一直站在一旁的佩佩，不知道他为何要将这女子带回来：“仪真，为何将这位女施主带回来？”
仪真倒没说佩佩苦苦纠缠之类的话，只道：“佩佩施主无处可去。”
长云气道：“寺庙清规你忘了？她就算无处可去，你也不可将她带回来。”
仪真双手合十，认错态度端正：“是我的错，请师父责罚。”
长云看了看身后跟着的武僧，若是只有他自己看到，倒也不必真的罚他；但现在，寺庙里的武僧们看着，他也不能明目张胆护着自己徒弟。
长云大声道：“既已知错，刚好武僧在此，便就地罚了吧！按寺规，该罚多少棍？仪真，你自己说。”
仪真身体笔直站着，双手合十：“仪真不听师命，私自下山，该罚十棍；擅自带女客上山，该罚二十棍。”
听罢，长云挥挥手：“既如此，打吧！”
他话音刚落下，他身后的两个武僧便提着棍上前，就要开始打。
林苍苍和钟杳杳看着，都有些不忍。钟杳杳觉得这悬空寺的清规戒律也太严了些：“这悬空寺，也太严了些，这点小事就要打三十棍？仪真这小身板，能扛得住这些武僧的三十棍吗？”
林苍苍安抚她：“无事，他师父在，总不会将他打死。”他倒是不难理解。他以前在家中，他的父亲也严格要求他。后来到了军中，军中的规定比寺庙的还要更严格些。
林苍苍和钟杳杳肯定不会干预悬空寺自己的罚，佩佩却听不得。她听仪真数着自己该罚的棍数，又见两个武僧已持棍上前，连忙闪身来到仪真身边护着他。
仪真不让她靠近，赶紧避开，背过身道：“佩佩施主，还请不要过来。”
佩佩不肯，她知道是长云要罚仪真，便对着长云道：“长云师父，是我求仪真师父救我，也是我执意要跟着他上山的。请不要罚仪真，我这便走了。”
佩佩先前不知道，原来悬空寺的规定如此严苛，她不过是跟着仪真到了碧山，都未进寺庙门，仪真便要受罚。
她不是那等不知感恩之人，仪真救了她，她定不能再害他受罚。
佩佩说完，仪真没说话，长云也看着她不言语。
佩佩知道自己是非走不可了，便又朝仪真下跪：“多谢仪真师父，是佩佩不懂事，佩佩这便离去了。”
说完，佩佩看了一眼仪真背对着她的身影，便真的走了。
眼见她消失在碧山的茂林之中，长云点了点头，武僧开始对仪真的刑罚。
仪真一言不发，生生受了这三十棍。三十棍后，仪真终于站不住，背部都是血痕，跪倒在地上。
长云也心疼自己的徒弟，但他不得不如此。
武僧想上前将仪真抬回寺庙，长云摆了摆手，自己上前将徒弟抱起，回了寺庙。
悬空寺的寺庙门缓缓关上，寺庙后面是高大的树木，整座寺庙被苍茂的草木笼罩。林苍苍看了一会儿，准备走了。
他刚转身，就看到佩佩从山林中走了出来。
她眼睫带泪，泫然欲泣，怔怔地看着悬空寺。
林苍苍不擅长和钟杳杳以外的女子说话，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便只对她点了点头：“告辞。”
佩佩又朝他行了一个人间的礼，看着他消失在原地。
而她自己，却仍站在悬空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