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敢叫日月换新天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定州水患已经过去两月有余,五万河的河道也在一天天拓宽,如今在那片废墟上人们又重新建起了家园,所幸天灾并未造成人祸,百姓们亦如先辈那般不屈不饶。
吴桐站在堤上,看着下面的百姓们劳作。已经到了六月份,天气变得燥热起来,所以劳工们都赤膊上阵,阳光照耀在那些古铜色的皮肤上,更显得人们格外强硬。
天气虽热,但人们并未显得焦急,依旧纵声高歌,不过喊久了,嗓子就哑起来,还要多喝水,一来二去反而变得沉默了,都在闷头赶着工期。
按照进度,今日过后,五万河群县段就完成了,河水拐了个弯,穿插在几个县之间。
河堤上,那些六部官员已经回京,现在只剩江疑陪在吴桐身旁。
“殿下,天气炎热,此处由我等在即可,殿下千金之体,还是回阴凉处歇息吧!”
“江大人,你看我现在哪有一点千金之体的样子。”吴桐露出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更何况百姓们在此劳作尚不怕如此天气,我只是站在这里,又有何惧呢?身份地位都是百姓给予的,需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下官谨记。”
中午歇息时,吴桐躺在树荫处喝着入口甘甜的绿豆汤,这是吩咐膳房特意做给劳工的,糖在这个时代还是稀缺资源,一般人家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吃上一次。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吴桐起身看到江疑等人拖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向这边跑来。
“殿下,刚才劳工们在河床挖出了一个东西。”江疑边说边把手中的东西放到吴桐面前。
吴桐靠近摸了一下,入手冰凉,还带着河腥味,是一个雕刻成的鸟状石雕。石雕模样有些怪异,后面尾巴上有着九根羽毛,翅膀张开欲展翅高飞,可又被脚下链条所拖累,所以鼓动着翅膀。
吴桐觉得这石雕有点像自家那只鹦鹉,但仔细打量下,又觉得不一样。
“江大人只管监督好河道的进程,此事我会调查。”
在身边人退去后,吴桐搬着石雕走进屋内。刚才看到江疑他们拖着,以为很重,可吴桐轻轻一抬手,石雕就被拎了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
屋内,石雕摆放在桌上,吴桐擦去淤泥,模样慢慢显露出来,是一座通体朱红,红中又透出些金色的巨鸟。
吴桐盯着石雕,脑海中突然想到前世的传记,那些王朝造反时,似乎也总是如今天这般,找到一些模样怪异的东西,他讪讪一笑,自己身为大平王朝的大皇子,总不能自己造自己的反吧。
然后像想到什么一般,笑容凝固在嘴角,开始在石雕上翻找起来,还好石雕虽然模样怪异,但身上并未刻有字体,也没有藏有纸条。吴桐这才舒了一口气,有些庆幸,好像又带着一丝失望。
吴桐起身找到一个木箱,将石雕藏在其中,这些百姓看到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被一些有心人知道,恐会酿成大祸。
饭后许久,江疑才看到吴桐一人慢慢踱步前来,以往殿下都是早早来到此处,今日怎么这么晚,难道是那雕像有什么问题,想到这里,他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午安,莫非是那雕像有什么问题?”
“江大人午安,雕像并没有问题,只是贪睡多躺了一会,才会这般晚来。”
“原来如此,下官也是担心,以前听说老人讲河中挖出一些陈年旧物,都是祭祀河神所用,上面都是带有灵气,凡人沾染了,都是要出大问题的。”
“哈哈,江大人多虑了,只是一座普通雕像而已,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江大人不也碰到那雕像吗?”
“说来也是,是下官多想了,殿下莫怪。”
“今日群县段便可完工了,依江大人之见,上岸县、下岸县、柏县之间哪里动工为好,还是说齐头并进。”
“关于此事,下官早已考察多时,依臣之见,先动工下岸县为好。”
“为何?”
“殿下,五万河在此处直通渭江,入江口定是需要重新修整一番,而如果上游修整完毕,等到修建此处时,若渭江倒灌,一来造成人员损失,二则是之前所做的工程白白浪费。”
“江大人所言甚是,不过本王有些疑问。”
“殿下请讲!”
“依江大人的学识,为何只待在这小小的群县之中,之前听杨新农杨大人讲,你在工部跟上司有间隙,所以才被下放到此处,可十余年过去了,大人还待在出此处,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殿下有所不知,与下官有间隙的正是如今的工部尚书林芝英大人。”
“可林大人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说来也是下官过于迂腐,当年在工部之时,林大人也是非常器重下官,可当时年少,一腔热血,总觉得林大人做事太过瞻前顾后,当时关于天河一事,两人有多次争吵,可下官又拿不出好的解决方案,这才被林大人派来做那河道总督。”
“原来其中还有这等原因,不过等此事过后,大人恐怕就会被调往京城了。”
“殿下不知,当年初来定州之时,满心愤懑,后来待了几年,适应了这里,心里已经平静下来,再后来,河道司来了一群年轻人,就如同我当年一般,我这时就理解了林大人。”江疑顿了一下,重新说道:“我现在觉得定州就挺好的,京城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偏安一隅,并非只是坏事,在小地方安定下来,不过分追求外部的华丽与广阔,而是注重内心的修养和品德的提升,也是君子所为。
入夜,吴桐拿出床下的石雕,在烛光下,红色的石雕如同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吴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放了回去。可他没注意到的是原本还是红色的九根羽毛,此时已经有两根变为了金色。
翌日清晨,吴桐被一阵鸡叫声吵醒,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原来已经日上三竿了,推开门,膳房正在杀鸡,今日群县完工,照例需要祭祀一下河神。
抬了一下发酸的手臂,感觉自己有些疲惫,就像昨夜劳累了一整夜般,那妇人刚抓到那只尖叫的鸡,正在磨刀,吴桐仿佛看错了般,揉了揉眼睛,刚才好像看到一滴眼泪从那只鸡的眼睛中滑落,在细瞧那只鸡,无比神异,虽被绑着两只鸡脚,但依旧傲然的站立在那里。
刀已经磨好了,妇人正欲下刀,吴桐打断了她,这只鸡太过瘦小,换一只吧,他拿过妇人手中的公鸡,刚解开绑带,那妇人站在吴桐面前,拿着刀一声狞笑,向下劈去。
砰的一声,吴桐从床上坐起,甩了一下被压的发酸的胳膊,擦去额头的细汗。
“呼,还好只是一个梦而已。”不过那个梦太过于真实,让吴桐觉得差点真的就死掉了。
窗外,圆月高挂在空中,他看到那石雕正在桌子上摆放着,“奇怪,我明明记得放在床下了,莫非真是什么有灵气的东西不成。”重新拎起石雕,放进箱中。
一夜无梦,再醒来时,感到神清气爽,喝了些粥,今日过后就要前往下岸县。
一早王管家就替吴桐收拾好行李,等到吴桐从屋中搬出箱子的时候,众人已经集结完毕。
“殿下,让我来吧。”王管家接过吴桐手中的木箱,一下子涨红了脸,随后轻轻的放在地上,他心中有些诧异,几月而已,难道殿下的气劲已经到这等地步了嘛。
“怎么了,王管家。”吴桐看到他将木箱放在地上,有些不解。
“殿下,小人无能,只是这木箱有些沉重,一人有些吃力。”
明明是轻便的木箱,怎么到他手中反而变得吃力?
“既然如此,还是我来吧!”吴桐一手拿起,放在了马车上。
下岸县靠近渭江,与群县不同,此处是定州有名的鱼米之乡。下岸县离决堤口最远,又临近渭江,所以此处受到的波及最小。车队从早上出发,到黄昏时分刚好抵达,渭江不同于平江的广阔,更显得大家闺秀一般,对岸连山,此处平原。江上波光粼粼,有渔舟唱晚。
有了之前的经验,下岸县的工作只用了一个月半,入江口已经比之前大了两倍有余,顺着五万河原有的河道,从下岸县一直向上流挖去。
七月底,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分,中午气温之高,已经不再适合工作,尽管劳工们表示无事,不过吴桐坚决反对,前世他就不是一个喜欢剥削劳动者的老板,尽管最后公司破产,不过员工们对这位老板的感情还是非常深厚的,而穿越今生,更不会压榨百姓,所以他们进度在此卡了小半月。
八月初,过了白露,已经抵达上岸县,吴桐预算了一下进度,大概在年底之前,刚好能够完工,此时正是天河水量最小的时候,所以也不会损坏刚建成的河堤。
距离定州水灾已经将近半年,各地都已经恢复了元气,吴桐在这里一天天的感觉到了定州的变化。他见识过定州的繁荣,又目睹了水灾来临时百姓的无助,也见证了定州的再一次崛起,百姓面对苦难过后,就像劳工一般,引吭高歌,笑以面对,决不屈服。
八月中旬,吴桐等人难得放松下来,劳工们喝着自家酿的米酒,就着咸菜,吴桐也在其中,听着这些平日里沉闷的汉子讲一些俏皮话,也是有趣。不知不觉,他到达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这一年之中他见了许多事,走了许多路,认识了许多人。没有像别人穿越过后的快意恩仇,闯荡江湖,他有的只是无休止的斗争,他没觉得这样不好,只是感到有些劳累。
九月底,上岸县完工,随后众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柏县,马上就要入冬,河床干硬,进度只会更加缓慢,必须赶在气温骤降之前建好。
十月底,定州迎来了一场降雪,而河段还剩最后一部分,此时吴桐等人已经换上冬装,所有都知道如果赶在下一场大雪来临之前还不能挖好,那就只能等到来年春天,而那时候地里的庄稼或许都已经干枯了。
又是一月,十一月底,终于联通了群县,挖通的那一刻,众人都送了一口气,现在只需要去五万河上游挖开最后那堵即可,这是一个险峻的任务,当最后一道挖通时,水流的冲击力会降一个人彻底淹没,众人都知道这几乎有去无回。
“殿下!”江疑站在吴桐面前,他的面色透露出一股坚决,“此事非我不可!”
“江大人,谁也不用送死。”吴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药放在桌子上,“这个东西会帮我们炸开。”
跟着吴桐这一年以来,江疑发现自己越是深入了解这位大皇子,就越是离他遥远,他的聪明才智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有了方案之后,吴桐命令几人在那堵阀门上装上炸药,点燃引信,随后一声巨响,干枯的阀门被炸开一个小口,水流越来越大,最后就轰的一声彻底开裂。在水流出的那一刻,百姓们载歌载舞,更有甚者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定州水患由来已久,千百年来多少人修整加筑,可依旧无济于事,如今看到希望,自然激动。
“殿下!”江疑有些哽咽,他深吸一口气:“殿下丰功伟绩,定会被后人传颂。”
“江大人言重了,五万河一事自然是大家的功劳,与我一人无关。”
吴桐站在水边,心中也有些感慨,“江大人,此事过后,我等就要返回京城述职了,不过五万河虽通,但任有一些细枝末叶需要打理,比如水库的修建,此事决不能放任,大人还需仔细研究,然后等到来年开春之后,最好在这河边沿岸种上树木,天河的泥沙还需要再清理一番,河堤虽不需要加筑,但仍需仔细检查……”
吴桐都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他现在也明白,为何江疑在这定州不愿离去,看着定州如同孩子一般一天天变好,这种情感是无法比拟的。
刚才还在激动的人们此时已经有些平静了,他们望向吴桐和江疑,然后重重的跪了下去,江疑有些惊愕,连忙扶起跪在前面的百姓。
“小大人,江大人,大家都感激不尽,我们无以为报,给两位大人磕头。”
“这可如何使得,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吴桐并未动身,站在那里,看着江疑扶起百姓,真诚的受人敬仰,感觉不错。
原本只是想提一些建议,后来阴差阳错被派来接手任务,这是吴桐想的是做出成绩,给那些人看一看,可如今来看,自己的功绩,原来是百姓们千百年来的夙愿。
天空落下了漫天的雪花,吴桐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百姓,大声说道:“今日高兴,喝酒吃肉。”众人欢呼,有时人们的愿望只有这么简单。
十二月初,在这几日之中,吴桐又抽空和江疑跑了一遍定州,看一下沿岸的河堤情况与看受灾的百姓如今是否衣食无忧。
情况还算良好,看来方刺史后方工作做的不错,可以在功劳簿上多添一笔。
“殿下,前几日百姓向我提议说将五万河的名字改一下,想以殿下的名字命名,改为桐河,不过后来我否决了。”
“江大人有心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川河流只有陛下同意才能更改,百姓们好意我心领了。”
天德十九年,小寒,这是一年之中的倒数第二节气。如今哈气成雾,冬日寒风似刀,路上的行人也都裹得严实。
清晨,吴桐收拾得当,天微亮时分,众人还在睡梦中,就已经驾着马车离开定州,这是他临时决定的,所以无人前来送行。
王管家充当马夫,吴桐坐在旁边,半年的风吹日晒,让曾经奶油小生变得粗糙,若不是气质不凡,于平常人家的孩子并无两样。
“老王,你说陛下看到我这样,会不会心疼啊。”吴桐半开玩笑的说道。
“陛下身为殿下的父亲,自然心疼殿下。”
吴桐笑了笑,没有言语,拿出一个橘子,剥了皮送进嘴里,酸的他面色通红,不过还是咽了下去。
谁知道呢,就如同这橘子,外表光鲜亮丽,惹人喜爱,内里却酸涩不堪,也只有品尝的人才知道其中滋味。
马车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到达京城时已是三天后了。京城还是那般,屹立在那里,来往的人不会注意城墙上的被刀砍过的印记,百姓们不会在意,朝堂之上更不会在意。
守城士兵将二人拦下,这是进入京城的必要程序,吴桐也懒得掏出腰牌,便由他们去了。
“这是何物?”士兵打开装着石雕的箱子,指着那石雕道。
“一个石雕而已,不必在意。”
“谁知道其中有些东西,万一私藏违禁物品。”说完就向那抽刀向那石雕砍去。
吴桐还未反应过来,刀已经落在了石雕上,令人惊异的是,刀一下被弹开,落在地上,而石雕安然无恙。
吴桐捡起落在地上的军刀,用刀身一下抽在官兵身上,那官兵反应不及,惊呼一声,周围的人见此情景,都围了上来,毕竟这些人在此作威作福惯了,还从未有人收拾他们。
那些商人们都暗自叫好,他们平日进城全看这些人的脸色,如今有人收拾他们,自然畅快,不过又担心起这少年起来,这样一来,可能会下狱。
官兵看到自己被欺负,抽出手中的军刀,向这边走来,人们看到这场景,也都轰散而逃,这些官兵是真的会杀人的。
那被打的官兵站起来,面色狰狞,“兄弟们,让这小子吃点苦头,玛德,敢打老子。”
话音未落,吴桐又是一刀抽了上去,随后亮出自己的腰牌,“让守城将士来见我。”
黄金腰牌一露,周围的官兵和人群都认了出来,官兵们迅速放下武器,连忙跪下,而众人都惊呼道:“是大皇子!”
“大皇子怎么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了?”
“老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定州水灾,就是大皇子亲自监督,然后提议修建五万河,看来大皇子吃了不少苦头。”
“我们大平官员何人能做到这等地步啊!”
“慎言!慎言!”
“…”
没一会,一个歪戴着头盔的将士朝着边跑来,一边跑,一边扶正自己的头盔,“末将见过殿下。”
“这是你的部下?”
那将士苦涩道:“是!”
然后吴桐转身朝着众人,朗声道:“京城百姓,可否告知这守城士兵平日作风如何?”
众人有些骚乱,大家都你看我,我望你,不一会有一个身着青衫的读书人走出:“殿下,平时士兵作威作福,克扣百姓。”
众人见有人踏出,也都高呼道:“不错,能不能进城全看他们脸色。”
“是!”
吴桐又转向那将士,“看来不用我多说了,卸甲!然后各自去军营领取五十大板,以后若是再犯,发配边疆。”
将士们也自知过错,“是!”
“还有,今日之事,这些发言的百姓若是有谁敢动他们,想必众人也都知道下场。”
原本那些还有些小心思的士兵一下跪在地上,谁也不敢抬头。
之前见识过吴桐在北市的人们今日又再一次被折服,众人都高呼道:“大皇子英明!”
吴桐看也不看那些跪在地上的士兵,转身进了京城,原本以为京城官吏能有所好转,今日一见,还如往常一般,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百姓们或许已经吃尽了苦头,或者敢于打抱不平,总之能站出来讲话,已是一件好事。
大皇子走后,那些官兵们灰溜溜的跑去军营受罚,毕竟谁也不知道大皇子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齐王府,吴桐沐浴之后,换上一身舒适衣裳,拿出那雕像,查看起来,见到并无损伤,才放下心来,这雕像果真不是凡物,不知是何材质,如此坚硬,又是谁雕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