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赤心
云绾伸手虚扶，示意他免礼，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二公子先坐吧。”云绾在上首处落座，赵焱也随着她的话音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殿下……”
“公子……”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仿若是被视线灼伤一般，云绾有些着慌地别开眼去。
“殿下受苦了，小人这就替殿下回禀内宫，宫中尹家大姑娘差人来问过好几次您的消息……”赵焱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也带着温度一般，只见他自己的耳尖已是渐渐红了。
尹家大姑娘尹元伊是云绾在宫中唯一的至交好友，此时听见好友对自己的关切，云绾略侧过身，忍住了这一阵鼻酸。
“不，还不能告诉她，她是太后的内侄女，吃住都在宝慈宫，难免走漏风声。太后若是知道我……留住外臣内宅，只怕是要怪罪。”
听云绾这么说，赵焱略顿了顿，又道“不如公主就跟我回侯府，也比屈尊在这儿强。”
他的眼神，自云绾出现在眼前之时，就未有一刻离开过云绾身上。浓眉紧皱，只恨不得能一把拉人走了便罢。
云绾轻声清了清嗓子，却是不敢回应他的眼神，“我与公子虽有婚约，却还未完婚，我意外落水，若不明不白去了贵府上，那这中间难免被人做文章……于你于我都全无好处。”
因着不敢看他的眼睛，云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放在膝上的手上。
就只一双手，也称得上是骨秀神清，修长的手指、匀称的骨肉，这些却都随着云绾的话音，在微微用力，指甲都浅浅泛白。
“殿下说得有理，小人唐突了。”他看着云绾被灯火描摹地朦胧温柔的侧脸，联想到如今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外的处境，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殿下信中说有事需要小人相助，小人斗胆，不知可是有关回宫之事？”
云绾这才缓缓抬眼，目光柔柔落进他的眼中，“可以说是，却也不是。”
“当初一见，小人就说过，此身唯为公主而已，但公主所求，小人必赴汤蹈火！”
这一眼仿佛是将赵焱点燃了一般，他一下子蹿起来，冲云绾行了大礼。
这倒超出了云绾的预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起身将他扶起，“公子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我如今遇着这样的事情，公子还愿信我吗？”少女泫然欲泣般的娇柔，神态哀婉而又可怜。
“不论是怎样的事情，只要事关公主，公主所言，便是道理！”
此时二人都站得极近，云绾仰面看着赵焱，彼此几乎呼吸相闻，她的余光被赵焱肩后花窗外一闪而过的光点晃了一下。
她瞬间反应过来，那是韦氏头上红珊瑚缠宝朱钗在月光映射下的反光。却是便不动声色，更加靠近赵焱一些。以致在窗外人看起来，她纤瘦的身躯几乎是被赵焱宽阔的肩膀淹没了。
“呸，还说我们二姑娘不知礼数，我看郡王爷这位妹子简直就是不要脸！”韦氏身后一个婆子压着声音咒骂道，“还在咱们府上就急不可耐，往男人怀里钻！依奴婢看她肯定早就跟送她过来的那个贱民苟且了吧！！”
韦氏瞥了她一眼，“你到牙尖嘴利。”
“奴婢就是看不得这浪样儿，真是脏了好好的屋子！”那婆子是韦氏贴身的人，瘦得人干一般，一双眼死死盯着屋内二人，出口句句都喷着毒汁。
“好了，任你再怎么骂也没用，我家柔儿还是得指望她。我看着也差不多了，去请老爷过来吧！”
韦氏开口，婆子应声悄悄退下了，她的目光又回到屋内，只见云绾已将头靠在了赵焱肩膀上，一头青丝乌到极处，几乎是泛着绿色的幽光，
赵焱忍住不住伸手轻轻抚上了，方才云绾简短诉说了她落水和流落许府的经过，他听得心惊，极力克制住想要紧紧拥住这俱身躯的冲动。
云绾自然是隐去了季言川的事情，只是她有意说得可怜，娇滴滴羞怯怯，只要是个男子都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理智思考她话里的细节。
“公子！如今，唯有许大人这样与我无甚关联的命官肯替我说话，方能保全一个清白名声，可我如今离了宫廷，别人认我，我才是公主。若不认，便是民妇也不如！哥哥如今又不在京城，只有求助公子了！”她仰头垂着眼角看向赵焱，一双眼似是流了泪，微微泛红，盈盈含泪。
“可我虽出身侯府，目前也无功名在身，只怕号令不动许故渊这等朝廷命官。”赵焱只感觉浑身热得仿佛要烧起来一般，却还是勉强保留了一份理智。
“此事道不难，许家二姑娘早年就许给你家兄长了，只是如今受了点伤，许家听说，你们侯府已经在相看其他闺秀了，心中惶恐。希望公子能劝劝大公子，这婚约是他亡母之命，还是不要违背的好。”
韦氏在窗外，一颗心几乎随着云绾这句话提到了嗓子眼。
“大哥？”赵焱没想到云绾所求居然是这样一件事，有些惊诧道，“大哥想要悔婚吗？我从未听他提起过……”
云绾眼眸一转，以罗帕拭了拭眼角，又道：“我也是今日到了许府才听说此事。这许大人的妹子可是宫中的良妃娘娘，许家大姑娘一直跟在娘娘身边，想必你也见过的。大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的端庄矜贵，这二姑娘又会差到哪儿去，想必定能是一桩好姻缘。”
赵焱漆黑的瞳孔之尽是云绾脸孔的倒影，他并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立刻否决，只是缓缓收回了那种灼灼的目光。
“只是这是大哥的终身，终究还是……”
他的话被一阵推门声打断了，二人回身，只见许故渊推门而入，不顾赵焱紧锁的眉头，自往上位坐了。
“二公子以为，今天这件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有得选择吗？”他一边整理袖袍，一边道。
“你居然偷听我与殿下谈话！”赵焱怒道，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云绾护在自己身后。
许故渊动作一凝，眼皮一抬，冷冷地看着赵焱，“不对，是公主殿下已经没有选择了，而你……全看对殿下有几分真心了。”
“许大人。”云绾插话道，“给赵公子写信之前，我也跟夫人说过，婚姻之事说到底是两个人过，若是大公子心里不愿意，就算老侯爷看着二公子的面强压下去，只怕令嫒婚后日子难过。你们夫妇真的决定要强扭这瓜吗？”
许故渊冷笑起来，“你知道什么叫日子难过？她被退婚，牵连我宫中如儿的闺誉，牵连良妃娘娘的面子，叫双亲家族蒙羞这才叫做“日子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