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檀郎
“我知道殿下兄长跟赵家二郎颇有些私交。”韦氏瞥了女儿一眼，许应柔立刻犹如耗儿见了猫一般低下了头，韦氏又道，“小女这伤既然是郡王爷赏的，让王爷出面去跟赵家说确实合情合理！”
“不！”云绾眼眸一抬，盯着韦氏，“两月的连绵大雨，水患四起，哥哥早就跟随东宫太子殿下平水患去了，如今哪里有空帮贵府上去说这些事？”
她心道，若不是哥哥不在京中，我又何必费尽心思跑到这里来？直接让季言川把我送去王府，哥哥自然会给我安排好回宫的事情。
她略一顿，却并没有给韦氏再问的机会，继续道：“还请夫人奉上笔墨，我自修书一封，夫人即刻差人送到侯府赵二郎手上。若是贵府上脚程快，相信天亮之前，赵焱必定亲自登门！”
她的语调不疾不徐，直视着韦氏的双眸平静无波，好像在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拢在袖中的手，指甲几乎扣进了指肚里，那种针刺一般的密密匝匝的痛感正刺激着她的每一寸皮肉，满手里都是滑腻腻的冷汗，唯有如此才能维持住这份波澜不惊。
云绾九岁那年她的六姐姐，平惠公主被遣嫁西尧。西尧王年过六十，而那时候的平惠公主才刚满十五岁，而且平惠公主还是她母亲陈昭仪膝下唯一的孩子。
陈家没落多年，以致前朝人人都称颂圣天子决策英明，却无一人为平惠公主母女说过一句话。
此事对幼年的云绾是极大的冲击，七公主和八公主是中宫嫡出，在这南燕宫廷尚没有嫡出公主远嫁和亲的先例，而比平惠公主年长的公主们又都已经婚嫁多年。
所以，九岁的云绾就已经明白了一件事，若是她的婚事一直悬而未定，那么再有需要和亲的事情，便一定是会落在自己头上了。
她不想嫁给外邦的糟老头子，也不想看着母亲以泪洗面，跟陈昭仪一样哭瞎一双眼睛。
所以，自九岁起，她就抓住一切可以了解前朝外臣子弟的机会，想在这些人之中择出一个最优选，如果公主们都是注定要嫁出宫门，那她也一定要留在京城之中，唯有这样，年节庆典她才有机会再进宫，才能跟母亲有再见之时。
而武安侯嫡次子赵焱，便是她千挑万选出的这个“最优选择”。
“你跟赵家二公子有私交？”韦氏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云绾话中的秘密，她一下子站起身，脸上那种忧惶之色一扫而空，一双眼黏在云绾身上，不住地上下游走，“哼！之前不是在我家老爷面前捏着我如儿倾心广平郡王的事咄咄逼人，原来背地里，你一个闺阁在室的公主居然跟外臣之子早有私情！”
云绾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有意要卖给许家的破绽，虽然她跟赵焱已有婚约，可是未出嫁公主的婚姻也需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乎都是天子跟中宫皇后商定的。公主们跟这天下所有女子一般，除了洞房花烛夜几乎是不可能私下见过未来夫婿的。
她很明白，她之前用许应如的事情拿捏许故渊，如今韦夫人又把她哥哥伤害许应柔的事情挑明了摊在她面前，不给许家一些实利，不给对方一些把柄，她很可能无法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韦氏有句话说得对，现在就算她们杀了她，只要把她的失踪全都推给这次绑架事件，那么她们几乎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眉尾却是忍不住地颤抖，语气之中也带足了自嘲之意，“没错，我跟赵焱是有私情，我跟他是在广宁长公主的生辰宴上偶遇，彼此一见倾心。他这才央求家中长辈向父皇求亲……”
“什么偶遇倾心，殿下真是说得比唱的好听！”韦氏整个人此时已如枯木逢春一般活泛起来，与一旁明显还未缓过神来的许应柔不同，这位内宅妇人并没有多少情长意短，反而是储满了趋利避害的敏锐本能。
她轻轻一招手，身后立刻有婆子贴耳上来，“去取笔墨来！”
云绾，是有些赌运在身上的。
当年她将目标定在赵焱身上的时候，她知道直接去父皇面前说，是无用的，且不说她一个深宫贵女去主动说这个有多跌份儿，就算是父皇同意指婚，武安侯这样的门户，在这种儿女婚事上，既是是皇权，也不好强逼的。若是赵焱不愿意，有的是各种明的暗的手段拒婚。那到时候自己反而落不着好。
所以她找到了哥哥，广平郡王云承。
可兄长也曾劝过他，说自己虽跟赵焱有些交情，可是赵家这样门第，他家二郎又是京中有名的俊雅青年，盯着他的人可是不少，眼光自不是一般的高，即便她是金枝玉叶，也不一定能入眼的。
那时候她虽跟现在一样心有忐忑，但是还是凭着一股子不甘心的劲头，花下去许多的功夫，最终仍旧是仅凭哥哥牵线搭桥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会上，月色朦胧灯火阑珊之处，让赵焱一见倾心。
而今，也是一样，当她在花厅里听见有下人进来禀报，赵家二公子在前厅求见的时候，她忍不住深深吐出一口气。
又一次，她赌赢了。
上一次相见，云绾从地点到光影，到自己的发饰衣衫，形体妆容无不是精心设计，如今自己一身衣衫头面都是许府给的，虽说是珠光宝气，可照云绾自己看来，也都是些庸俗之色。
要她顶着这一身花孔雀一般的行头去见自己的未婚夫婿……
绕过回廊，停在前厅屏风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用手掌内侧，将口上侍女给她涂的胭脂擦掉了许多。
略一理鬓发，提裙走出屏风，只见厅堂上正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一身降红色广袖软纱圆领袍，内衬以牙白色绫花交领衫，单是伫立也遮掩不住他身形的英伟。
他似乎是被云绾的脚步声所动，原本低垂的眉目抬了起来，当真是眉清目秀，年少焕然的一张脸孔。
看见云绾从屏风后步出那瞬间，这脸孔便亮了起来，他快步向她走来，却又好似突然想起君臣之礼，在云绾面前堪堪顿住了脚步，拱手行礼，“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