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见欢
二月春风似剪刀,四月春风后娘的袄。
秦王李稷和随从淮山刚从城外奔波而来,热辣辣的风带着尘土扑在脸上,呛得二人俱是脸色通红。
二人此行便是为着前几日裴幼清想出来的置换荒田的法子。南军护卫营里头挑出了一二千人手,多是从战场上受伤下来安置在后方的下等兵,家里人口又多,均田的法子也有无法顾及到之处,生活颇为艰难的。秦王和守将商量好了,如今不是用人的时候,营里开销又大,放这些兵卒去垦田也不白干,不缺地的拿工钱,照着雇佣普通农人的份例多少二分;若是缺地的,垦十亩可自留半亩,且有衙门出面按了手印可以祖辈相传的。不得不说,这些个条件很是动人。
不用秦王多费口舌,众人纷纷响应。这种事守将乐得好名声,兵卒有地有银,自是皆大欢喜。
只是如今春耕已经晚了些,若是辛苦出出力,赶上种些晚稻粟之类的,今年还能有个几百斤的收成呢!
因着端阳将近,宫里宫外忙的很,秦王婉拒了守将的酒约,安排好后头的管事儿,便骑马扬长而去。
这会子接近正午,太阳毒辣的不成样子,道路两旁的树叶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果林间偶有几朵稀疏的花蔫巴巴粘在枝头。
秦王抿抿干裂的嘴巴,突然感觉到时光飞逝,转眼间飞花春已去,林红退散了。
淮山递给主子一个盛水的皮口袋,又抽出扇子来帮他扇两下。
“这天气可真是不饶人!”淮山的兄弟鱼山拿袖子擦擦脑门上的汗,转头劝慰主子,“不过离回城也就半个时辰左右了,主子您好好歇歇,咱不急这一时。”
秦王顺手将水囊丢过去,跳下马来,带头往树荫下走去。
那是一棵百年的银杏树,小扇子似的树叶一片一片勾肩搭背织出一片阴凉来供赶路人歇息片刻。
鱼山手脚麻利的搬块干净的石头垫秦王屁股底下,一边心里嘀咕,这地儿原先好歹还有个茶摊子供人喝口水歇歇脚,虽也简陋,倒是比这石头好的多。主子天潢贵胄,如今跟农人一般席地而坐,好没风度的说!说起来,那茶摊老板是真倒霉,去岁洛阳城大狱里,关了七八年的江洋大盗竟然让他跑了。那贼人入狱之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本应当时就该斩了的,偏赶上圣上生辰多活了一年,后来又陆陆续续的咬出些更多的同伙来,衙门觉得他活着倒是比死了有几分用,便一直关着也没说要处置。怎想到,这都是那老贼障眼之法,趁人不备,砍死了五个狱卒,打伤一个守卫窜了出来。
当时追捕的队伍也就差不多离他半个时辰的脚程,就是这半个时辰里,那贼人将摊主父子捅了个对穿,并在这歇脚入京的客商三人被重伤,倒是有个小子脚程贼快,才堪堪躲过一刀,后来被闻讯而来的燕王世子而救。
秦王似是也想起了去年那桩惨案,没来由的心底狠抽一下,感觉一股气噎在胸膛,不上不下堵得慌。“鱼山,你找点香烛,也去拜祭一下。”
鱼山领命飞快的去了,淮山自动替补了他的位置,在上风口站好。
“淮山。”秦王嘴唇微掀,“你知道那看茶摊子的汉子姓甚名谁吗?”
淮山挠头,“属下不知。”
秦王微不可见的叹口气,是啊,今年还有人记得他曾经是那茶摊的老板,明年又有几人记得?后年呢?大后年呢?记得的人越来越少,慢慢的,这泼天惨案便似从未发生过一般被风掩埋在这黄土地上。谁都不敢说,圣上做错了什么,朝廷做错了什么。人人道圣人圣明,既圣明,又何至阴暗之处蝼蚁不得生!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鱼山满头大汗的跑回来,脚步匆忙带起一片尘土,扑得兄弟一脸。
淮山带有几分不耐的眼色甩过去,鱼山赶忙稳当站住,略带迟疑的开头,“主子,前头。。。咱好像。。。不大好走。。。”
秦王挑眉,“说来听听。”
淮山脸色微红,“属下刚刚去旁边的土地庙那借香烛,回来的时候是从那条岔路走的。属下看见,那边有个姑娘倒在地上,周边四下都无人影,瞧着有几分蹊跷的样子。”
“嚯,又来!?”不怪淮山吸气,自打秦王七八岁开始,那偶遇的姑娘家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平日里各色宴席不提,便是出去喝杯茶都能遇见眉清目秀的小姐或是在花树下弹一曲高山流水,或是在大雪中红裙曼舞的,更有那大胆的小娘子跌跌撞撞往怀里乱扑但求一个英雄救美的。。。真真是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作为殿下的亲身侍卫,淮山他们也是自打懂事就被高总管不停的敲打,“秦王殿下可是圣上心尖尖上的宝,要是你们这些做小的的不开眼,让殿下着了别人的道,别怪公公我不讲情面,到时候我亲自操刀,刮了你们的皮,断了你们家香火,可别来怨公公我!”高公公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笑眼神疯癫的样子,着实骇人的很!
“那殿下咱们绕条道吗?”淮山不禁腹诽,这小娘子真是够豁得出去,他一个大老粗都被地面烫的不敢落腚,她一身细皮倒真敢躺得下去!
“绕什么绕,回京左不过就这一条路,咱真要大摇大摆走了,这小娘子回头出个好歹,万一再赖上殿下,那岂不是徒增恶心?” 鱼山脑子转的快些,当下就出声反驳。
“那咱们捎着她?”
“也不大行。。。这回头知晓了殿下救命之恩,非要闹个以身相许咋整?再说了,到底是来路不明个人,万一是个刺客伪装的,回头伤及咱们,那咱们不白做了东郭先生?”
淮山跟鱼山同时叹口气,真是进也不行、退也难退。
秦王翻个白眼,也不觉得热了,年年跑不了这一遭,真是想想都烦的心凉快了。“去看看!”
秦王打头,淮山和鱼山左右两翼护身在前,众侍卫扇形排布在后,往姑娘倒的地方走去。
这一段的官道因着连接南军驻营于皇城,来往行人车马颇多,黄土踩压的路格外紧实平整些,但还是会有些小石子儿、土块混迹泥土之间,脚踩上去不觉有什么,但要真躺在上面,那着实称不上舒服。
可是这姑娘趴得,倒是仪态万分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什么黄土路而是千金床呢。
那姑娘的衣服穿得规规矩矩,看着倒像是个小康之家的,腕上松垮垮套着一个玉镯子,衬得手臂又细又长,似刚出水的莲藕一般,垫在脑袋底下的手指头也是修长白嫩的很,不像京里那两位小郡主,涂着各色鲜艳的丹寇,这姑娘的指尖白中略带一点粉,干干净净的让人看了就舒服。
因着脸朝下,众人能从这姿势中观察出的东西也少的很,秦王远远的站着,眼色示意鱼山将她翻过来。
鱼山硬着头皮,左右打量了一圈,忽然扯下淮山的佩剑朝姑娘走去。
那姑娘原就是装的,眼睛悄悄打开一条缝却看见那汉子拿把剑冲自己走来,登时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跑掉!也就是她保持这个姿势久了,脚有点麻,不然这会儿早就窜出二里地去了。
屏着呼吸,那姑娘一动不敢动。忽然觉得腰上被抵上一件冰凉凉的东西,心里一惊,顺着那股劲儿就被翻了个面脸朝上了。
一瞬间火辣的阳光砸了下来,她眼睛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鱼山只当看不见,继续用剑鞘戳她,“姑娘!姑娘!醒醒!姑娘?姑娘?”
连戳了几下,见那姑娘还是纹丝不动,鱼山一脸无奈的回到秦王身侧,悄声道,“主子,这姑娘跟当年王家小小姐使得一个招数,想必是奔着英雄救美来的,叫都叫不醒!”
淮山也无语了,这些小姑娘翻来覆去的就会这几招,连点新鲜的套路都没有。偏偏。。。主子这人好风度,每每还就被这一套给绊住。
“主子您让属下去吧!”淮山咬咬牙,“上次是鱼山去的,这次轮到属下了!就说人是属下救的,她要豁得出去就让她嫁属下好了!反正她不是‘昏迷’着嘛。。。只要属下坚持,她就只能从了属下!”
淮山故意将声音拔得老高,眼看“昏迷不醒”的姑娘冷不防抖了一下,咧开个大嘴无声大笑。
可是淮山啊,到底是低估了姑娘的心志。
只听几声轻缓的咳嗽声,倒地的姑娘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秦王不由得脸色一变。
缓缓地坐起身来,装作头疼的样子,那姑娘两条细眉不由得蹙在一起,挤出一道好看的波浪,水汪汪的圆眼睛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远处一行人时陡然变了颜色。
“啊,几位公子是要从这过吗?实在是对不住,小女子今日从乡下祖母处回家,不想路上走得急了些,竟然晕倒在此,挡了几位的路,小女子着实过意不去。这就马上让开,请几位过去!”
说着,麻溜的拎起裙摆,姿势窈窕的站起身来闪到路边,给秦王几人空出道来,“请几位先行吧!”
鱼山学着秦王的样子不禁一挑眉,嚯,这个聪明,以退为进啊!倒是个机灵的,只是,这雕虫小技想必对殿下可不好使。。。
不好使几个字还没在脑子里转完,鱼山瞪着他的鱼眼睛,惊讶的看着秦王竟然走向了那姑娘。
“无妨的,我等也是恰巧路过,偶见姑娘昏迷在此,便使属下将姑娘唤醒。不知姑娘可还有不适?”
那姑娘低垂着脑袋,碎发不时拂动着眉毛,端的一张脸上多了几分灵动,“多谢公子关怀,小女子粗使惯了,这点儿小事儿无碍的。还要多谢公子及时搭救,不然。。。”像是突然被吓到,那姑娘突然扬起一张脸,露出个后怕的表情,“不然,怕是遇上歹人,小女子就没有活路了!”
帕子一甩,姑娘的眼泪跟不要钱的珠子似的,瞬间洒落满地,淮山不禁佩服起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来,不过这姑娘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啊!
“听姑娘说,可也是要回洛阳城?瞧姑娘一个人,也没个同伴,敢问家在何处?我这几个手下都是好心肠的,姑娘可愿意让我们护送一程?”
“如此,自是麻烦诸位了!” 小姑娘破涕而笑,眼睛里透着欢喜,像雨后的荷叶似的,清泠泠的摇动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