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酒无好酒
安津郡主忽然起了玩心,非要伸手够那池中的一朵莲花。
裴幼清拦她不住,只能和女使一起,死命拽着她的袖子避免她掉下去。
“小郡主,咱可提前说好了哈!你要是为着淘气掉水里面,那不管谁下去捞你你就只能嫁给谁了啊!可不管是烧火的还是拔草的!”
“呸呸呸!” 安津郡主头也不回,“那就谁也别捞我,让我在池子里喂王八才好!”
“两位郡主!” 安津很快够到了她心心念念那朵花,刚扯开攥在手里的裙子就看见太子妃身边的女使匆匆而至。
“婢子给两位郡主请安。前头圣上驾临,太子妃特遣了婢子来请两位郡主一同去接驾呢!”
裴幼清手里荷花咕噜一转,对着安津挑挑眉,“走吧。”
等到二人姗姗来迟,前头已稳扎扎挤满了人,一行一排的跟行军打仗似的簇拥着。
二人到裴灵均身后乖乖站好,裴幼清手里还攥着那只荷花不放。
“圣上驾到!”
不用听就知道,这又尖又细直钻耳朵眼的声音除了高年也是没有谁了。
呼啦啦一片俯身行礼声响起,北周帝的声音从众人脑袋顶上飘过,裴幼清只听见嗡嗡一片,然后是哗啦啦起身时钗环玉佩丁零作响。
等到圣上在为首的小几旁坐下,众人纷纷轻挪一步到自己的座位上,谢过赐宴之恩,纷纷坐下,这宴席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宴席中央,崔大师五指一拢,清脆昂扬的琵琶声起,胡娘子脸上面纱半掩,顾盼生辉间轻快的扭动至崔大师身边,长袖一抖,带着金钏的手如花朵绽开般蜿蜒游动。
安津百无聊赖的戳着盘子里的几块鹿肉,想必是天气暖和的原因,宴席端上来的菜竟然还是热的。那几块肉一看就是取小腿带筋的位置切了,边缘烤的焦黄,外皮泛着点肉色,躺在碟子里还带着点油光。安津嫌弃腻的很,尝过一块儿便不再用了,只顾着小口小口啜她杯子里的花江月。
“你尝尝这个,这是我外祖家酿的,是桃花酒里醉过桃子之后滤出来的,柔的很。”
裴幼清闻言也捧起自己面前的小盏啜了一口,眼睛不由得一亮,“不错哎!” 桃花酒本就清冽,反复蒸馏几次之后浊质被彻底撇干净,又浸了桃子进去,加了一丝甜味和桃香,喝起来倒真有几分春江花月夜的朦胧恬淡之感。
“喝着好回头我给你送一坛去。这花江月原是十二种果酒的统称,外祖他们用十二花仙对应着果子,请了南边著名的酒师傅和泗州那边做烈酒的师傅,真真的取其精华,将南方酒的清冽和北方酒的大气揉杂在一起,琢磨了七八年才制出这十二种酒来。第一窖出完,除了供皇家的,剩下的外祖派人给我家送了一大半,说是要给我做嫁妆呢!”
“既是你的嫁妆,我怎好意思拿你的!”
安津郡主摆摆手,“不妨事,整整一院子呢!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老是去偷了喝,母亲索性不管的!回头一样给你送一坛子,等到裴大姐姐出嫁,我再各送她一坛子!要不是为了替我们两个没良心的挡灾,她也不至于要嫁到那种地方去!”
裴幼清见她喝的有点儿上脸了,还一杯一杯的倒着,赶忙指使旁边宫人把酒撤下去换上白水来。
“郡主你打起精神来!你亲舅舅正往下瞅我们呢!” 裴幼清借着整理袖子悄悄趴到安津郡主座位上,狠狠掐了她一把。
安津郡主被她掐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端正身子拍拍脸。
“维儿。” 上头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太后满脸慈爱的望向安津郡主,“你到这来,哀家有几句话问你。”
来了来了,裴幼清冷不防坐正身子,就知道这皇家的酒没有这么容易喝得,安津郡主完了就该轮到她了。
“好孩子,陛下刚刚给哀家指了个人,哀家瞧着是个不错的。让你皇舅舅把人叫过来,你也瞧瞧吧。” 太后半揽着安津的腰,看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跟着笑起来。“你母亲去的早,你父亲又惯不爱理这些。你们兄妹几个的婚事儿圣上和哀家都挂心的很!眼看哀家的小维儿都长这么大了,哀家也得为你的婚事打算上!你也不必害羞,且随外祖母一起看看!”
安津默不作声的咬着嘴唇点点头,内心涌上一股酸涩冲的眼眶子跟着疼。
太后见此,递过一个眼色去,圣上招手让康王下座的一青年站出列来。
裴幼清脖子伸得老长,连耳朵一起支棱起来,准备听听他是哪个洞府里窜出来的妖精。
“微臣归德将军霍蒙见过太后,愿太后凤体安康!”
安津强忍着,顺着话音望过去,只见大刀阔马立于前跨肩窄腰一男子,双手于前,露出个乌黑的脑门,看不清面相如何,倒是不矮。
太后笑吟吟的点头,转头指着安津给他介绍,“这是哀家的外孙女,圣上赐封号安津的,你也见见。”
霍蒙又给安津一礼,抬起头来低垂着眼睛却避开不看她。
太子蹦跶着上前,“安津妹妹,霍将军前儿刚从北边打了胜仗回来,这次回京述职,父皇留他在京中住一年呢!你看这佩剑,父皇刚赏的,难寻的很呢!”
安津咧嘴支应出个艰难的笑来,“圣上赏赐,自然是好的。看着就非同一般呢。”
北周帝也不看两人,觑了一眼上蹿下跳的太子,转头望向太后,“母后您看,儿子的眼光不错吧!您可舍得把外甥女给朕这保家卫国的将士?”
“陛下的眼光自是不错,刚才咱们安津不也这么说了嘛!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归德将军在京,把这亲事定下来。一来嘛,成亲之后安津也方便北上照顾将军;二来嘛,将军配郡主这样的大喜事也该趁热,让大家伙跟着乐呵乐呵!陛下说,哀家说的可有道理?”
北周帝转着手里的杯子,笑道,“母后说的,儿子甚觉有理。不知归德将军跟安津郡主怎么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霍蒙未等帝音落下,单膝叩于地,赶忙谢道,“微臣粗鲁之人,得蒙陛下、太后不弃,愿将掌上明珠托付,微臣感激不尽,一切尽听陛下、太后做主!”
安津郡主内心牙都要咬碎了,还没成亲着就把她给甩出去了!休想!
“安津听舅舅和外祖母安排!”
圣上大喜,乌黑的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的,高声传了高年就要去准备赐婚的旨意,竟是要绕过层层叠叠当下就颁出去。
太后和贤妃也跟着乐,笑的满面通红。霍蒙腿微叉开,直愣愣的站在安津身后等着接旨,安津装作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鞋尖的珠子就要被她盯穿了。
贤妃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突然假装不经意的一个眼神落在裴幼清脸上,吓得她心里一紧。
果不其然,贤妃歪着个脑袋,笑语盈盈的看向太后道,“最近啊,咱们宫里喜事多,赐婚的旨意一道接一道的,瞧着太后娘娘脸色都更红润了些,真真是百姓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太后微笑,“哀家年纪大了!圣上孝顺,咱们北周又是国泰民安的,心里惦念的就是这些小辈的婚事,哀家看着她们一个个有了着落,心里妥帖,自然上脸就喜庆些。”
“太后说的是!太后身体康健是圣上和后宫之福,更是北周之福!臣妾啊,盼着每天都有一桩喜事,好让咱们太后娘娘天天喜笑颜开的,护佑咱们大周千秋万代呢!”
太后娘娘作势虚点她,“贫嘴!哀家就是天天被你哄的!事儿都忘了,自然就开心了。不过贤妃说的也是,陛下啊,哀家盼着每天都有喜事儿,也盼着哀家的孙儿们都早日的成家,开枝散叶的好!可你看看,在座的这些,除了太子这个老大,其余的怎么剩这么一堆光棍儿在这杵着呢!”
“皇祖母这还不简单!” 太子凑上前来,“老大成亲了,接下来就该老二了。今日在场的这么些名门淑女,您看看相中哪一个,指给老二就是了!”
“胡闹!” 太后板起脸来训他,“哪儿能当着姑娘家的面说这个!都是个脸皮薄的,一会儿小心哭起来把池子都淹了!”
安津差点儿忍不住一声冷笑飞出来,她不是个姑娘,她不配留个脸面呗!趁着父母不在,连句商量都没有,跟个果子似的就被赏给这黑大汉了,她还得感恩戴德,真是天理昭昭,无理挑挑。。。
“太子。” 北周帝突然出声唤住大儿子,“ 你是老大,弟弟们的亲事你们夫妇和该多出些力,也该多帮着参谋参谋!朕今儿想听听你的意见,若是你,会给你二弟指哪位淑女?”
秦王嗖的一道目光射向太子,不用回头太子也知道后背被戳出个窟窿来。顶着秦王愤恨的目光,太子扫了一圈在座的贵女们,支支吾吾半晌,终于憋出来个答案,“父皇,您知道的,自打成亲以后,儿子府里连个侧妃都没有,上上下下都是太子妃一个人操持。这。。。选亲之事儿,儿臣一无所知啊。。。”
“怎么,在座的没一个你能瞧上的?” 北周帝眼眸微垂,好笑的看着他。
“瞧不瞧得上另说,儿臣就不认识几个啊。” 太子无可奈何的摊手,“这在座的,儿臣也就识得岳家的妹妹们还有裴家的妹妹们。。。这。。。要非让儿臣选,那儿臣便斗胆进一句,儿臣觉得二弟与裴家妹妹,甚配!”
话音刚落,秦王一个起身,“啪”一声,金贵的瓷杯摔得稀烂。
猛的窜到御前,秦王狠狠瞪太子一眼,跪倒在圣上面前。
“父皇!儿臣觉得太子此言,甚是无理!且不顾安江郡主的体面,属实不妥!”
“你说说看!” 北周帝还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倒要听听他的好儿子给他道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回父皇,天下皆知,先太傅大人和姨母乃是为救太子殿下而殒命,自此裴家大房只余表兄与安江郡主兄妹二人。如今,表兄驻守西北,裴家只安江郡主一人照应,若儿臣娶了她,岂不是置裴家于不管?儿臣绝不忍心!再则,外祖当日便说过,丹霞山庄会作为安江郡主的嫁妆一同出嫁,儿臣不愿担这 ‘吃绝户’ 的名头!也从不存觊觎之心,儿臣不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郡主,所以说,太子这出,儿臣决计不应!”
“老二,你说话有分寸些!怎么就吃绝户了!人家裴家,郡主的亲叔叔裴刺史和兄长裴小将军们都好好活着呢!你心里有怨,别耽误别人求娶!也别好生生的,咒自己姨母家断绝人户!”
“都给哀家把嘴闭上!” 太后煞白着一张脸,年纪大的人,听不得这俩大孙隔这一口一个绝户,一口一个诅咒的。“圣上和哀家都在这坐着呢,还有没有点忌讳!”
见太后动了怒,北周帝赶忙起身为俩不孝子请罪。座位靠前的宗室诸人赶忙跟着站起身来,越往后的越不明所以的跟着哗啦动起一片。
“行啦!不过吃两盅酒,说几句胡话,哀家还不至于放心上!都坐下吧。” 众人又是哗啦一片落座的声音。
北周帝斜睨着一脸愧色的太子,真想把眼前的筷子扔他脸上。
“大好的日子,哀家的外孙女蒙圣上之恩,得了这样好的亲事,和该让大家伙都跟着沾沾喜气才是!” 太后吩咐了身边的女使,“去,将存的兰陵白都取出来!咱们一起贺一贺将军和郡主!”
将军和郡主两位,呆若木鸡,看着一坛坛的酒取出来,干净透亮的倒进每一盏杯中,看着漂亮,喝多了,只觉得又苦又辣,难吞的很!
外头,邹氏终于得到了消息,她捧在手心的掌中花要去大漠喂沙子了。。。想到这,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个不停。邹老太太进门就看见,女儿仿佛被人抽了魂似的,揪着个帕子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真儿。。。” 邹老太太开口唤她,“你知晓了?维儿她。。。当真要嫁去北边?”
“娘!” 邹氏回过神来,眼睛瞪的铃大,“他们怎么这样啊!便是不是我生的,也是我自小养大的!不问问我们做爹娘的就算了,怎得给维儿安排这么个人家啊!”
“好了,你先别顾着哭。” 邹老太太亲自帮她拿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要紧的,赶紧派人打听打听那北地霍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那霍将军人品如何,霍家人可好相处?这旨意来的急,咱们要是还不准备,那万一。。。可就真是打维儿个措手不及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