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宴无好宴
国运一事,知之者甚少,倒是北周帝私下里对裴幼清多了几分重视。虽如此,乍一听到太子妃为着她四月末的要办场春日宴,心头不禁有几分疑惑。
“老大两口子要大张旗鼓做场宴会?可有说为何?”
高年脸上带笑,赶忙回道,“听太子妃的意思,一来为着春旱一事,今年的春日宴尚未操办,如今甘霖已至,是时候请宫里宫外的一起坐坐,也好彰显陛下仁德,心系苍生!
二来嘛,信王殿下自南平而来,异国友邻,难免存了试探之心。借着春日宴的地方,让北周的俊豪在信王面前好好显显身手,让信王殿下见识见识咱北周的国威,如此将来回国,也能压压南平国主争锋之心。
再就是,先太傅毕竟对于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太子妃也想借了春日宴,好好提拔提拔郡主,以报太傅之恩。”
北周帝了然,是了,当年是裴道林夫妇救了老大一命,这些年过去,他险些就要忘了。
“好,既如此,就好好办!” 趁着宴会,提一提老二和裴幼清的婚事,若是此事圆满了,老大两口子倒是个会办事的!
这边厢,太子妃得了圣上的首肯,便琢磨着将春日宴安排在了平昌宫。那平昌宫原是为了贤妃生辰,去岁特意整修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一水儿的琉璃瓦,红墙抹了各色的香料,整块儿汉白玉雕的栏杆、台阶子触手生温。宫中牡丹芍药雍容华贵,梅兰竹菊清雅怡人,丹桂兰花点缀其中,又有荷花水仙缭绕相围。因着豪奢了些,太后微有侧目,贤妃便借故推了出来,不敢居于此,只当皇家宴饮待客之处。
四月中旬的天儿,皇城里扶苏荷花遥呼应,水暖景明正好宴!满池子的春水被风吹起层层褶皱,正合适配着衣袂飘飘、神采飞扬的少男少女们。
身为宴会主人的太后领着贤妃等众宫妃踩着点儿悠然而至,今日宫里能走动的竟是都来了。
太子妃牵着裴幼清姐妹的手不放,硬是压着一众公主、郡主前头给太后请安。
“都起都起!快活的日子,不拘这些个!今日劳你操劳,该是老祖母谢过你才对!”
“哎呦!皇祖母如此,是折煞臣妾了!臣妾不过是帮着跑个腿,拿银子的可是父皇,要谢啊也该谢父皇才是!”
太后携着太子妃的手,祖孙俩笑语飞扬的沿着花径往宴会中间走,呼啦啦一片起身行礼之声。
贤妃笑语盈盈的打量着为她而置的宫室,说是为她而建,她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过来。那琉璃瓦属实亮了些,晃的人眼睛疼;还有那汉白玉,难为他们不知从哪儿抠出来这么些块整的。再看那满池的荷花,花箭已伸得朗长,脑袋尖儿透着粉,活像底下那群小姑娘脸上的红晕,没来由惹人生气的很!
“安江,过来本宫这!” 贤妃转头逮着个长相颇似荀朗朗的小姑娘,想必这才是裴家那位正主。看这眉眼下巴,真真是瞎了眼才将之前那位错当明珠了!听说已被抄了家,过两日就要绞了,也不知整这一出便宜了谁。
“贤妃娘娘!” 裴幼清恭敬的行过礼,任贤妃将她拉过身边坐下。
“哎呦,真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会长,净挑着你父亲母亲的长处长了!看你这对柳叶眉本宫就生气,你母亲是这样自然飘逸的眉毛,你竟然也是!偏本宫不会长,每日还得花上几刻,细细描了都不及你们天生天长的又黑又长!”
裴幼清那帕子掩住脸上的笑,也跟她凑趣,“若是母亲还在,听了娘娘这话也是要笑的!娘娘怎不说自个明目似珠玉,面若满天月?偏偏扯着臣女身上唯一的长处硬夸,想必臣女丑陋,也就一双眉毛入得贤妃娘娘的眼啊!”
贤妃作势佯装打她手背一下,“你这促狭鬼!本宫都多大年纪了,你还敢来取笑本宫!”
裴幼清咯咯笑起来,伸手指指脑袋上的一只步摇,旋转而上的金丝花盏含着只蝴蝶,坠着七八串珊瑚串成的珠子,富贵娴雅的很。
贤妃心中一动,“呀,这不是当日本宫给你母亲的?”
“可是了!这步摇正是当日娘娘您给臣女母亲的添妆!臣女幼时极为喜爱,母亲便将这步摇赏了臣女,母亲还说娘娘您啊,素日最爱俏,最配那句 ‘云鬓花颜金步摇’ ! 娘娘相貌打小好看,母亲常说自己脸不够白,衬的步摇都不出彩,每每艳羡娘娘的很呢!
今日听娘娘一说便知,母亲和您啊,是打小别着劲儿,都喜爱对方的样貌呢!”
贤妃被她逗的直笑,看着眼前娇憨灵动的小姑娘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母亲来。荀朗朗身为丹霞山庄的独女,自是一身的文雅之气,识得四书五经,天文地理怕是不比寻常读书人差。偏她不是个爱炫耀的,初一入京,被有才女名号的贵女屡屡挑衅,也是等闲视之,不肯轻易让人得了底细。一颗七窍玲珑心,既不使人妒之,亦不敢轻慢了去。
坐在贤妃下首的忠勇公夫人内心也是百感交集,要说这裴家是真的会教养孩子,端看眼前那个大的,虽说被顶出去和亲得了公主的名号,但人家风清日朗,谈笑间不见喜怒,就这份稳重已是难得。再看那小的,一举一动颇似先太傅与其夫人,八面玲珑,进退有度,若不是跟皇家牵扯太深,倒是合适扒拉自己家去。
突然被女儿扯扯袖子,忠勇公夫人回头看她,“怎么了?”
“有些闷,女儿想过去看孔雀。”
忠勇公夫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前面圈了好大一块儿地,几只孔雀仙鹤仰着脖子正在其中踱步,旁边围了一群女孩正叽叽喳喳争相投喂。
“去顽吧,别走远了。” 自己女儿的性子,做母亲的知晓的很。今日这宴会,怕是冲着她来的可能性大些。忠勇公前几年就说过,圣上透露出有意为秦王与其女结亲的头儿。为着此,一家子战战兢兢,也不敢给女儿相看别家。偏偏眼看女儿都要双十的年纪,圣上还是没有明旨。
眼看着,那秦王亲亲的表妹入了京,与秦王走得颇近,她夫妇二人心中无不恐慌,表妹再加上先太傅之女的身份,若是要搏个秦王妃那还有女儿什么事儿?
皇家这一手吊着,一脚踩着,也不说个明白,眼看女儿就要蹉跎下去,总不能是要让女儿入秦王府做妾吧?她忠勇公府,何至如此下作!
忠勇公府的小姐,大名唤做赵飞燕的,得了母亲的首肯,拧着眉头朝孔雀苑走去。
太子妃悄悄拉了裴灵均姐妹在旁,暗戳戳指给她俩看。
裴灵均不解,疑惑的看向太子妃。
“瞧你姐俩!脑筋儿怎么不转呢!” 太子妃亲昵的一戳裴幼清脑袋,“那位赵大小姐,便是圣上看中的,有意为秦王殿下指婚的!”
裴幼清一脸 “跟我有什么关系” 的样子。
太子妃好笑,“本宫听殿下说了,你与秦王之间似有龃龉。但是他总归是你表哥,便是他有不是,你也该多让让他!圣上若指婚,那位便是你表嫂了!作为秦王母族之人,你以后少不得跟她多打交道。便是出入秦王府也得看她脸色!要本宫说,你和该趁着尚在闺中,与她亲近些才是!”
裴幼清听完撇撇嘴,不情愿几字写满脸上,“谁要跟她亲近了,我以后绕着秦王府大门走,不上他们眼前就是了!”
裴灵均冷眼看着太子妃挑拨,不做任何言语。
“越说越过分了。” 太子妃嗔道,“便是太子殿下和本宫护着你,你也该知道秦王殿下在圣上那终是不同的!你不愿与他亲近,便是面上样子也得做做,千万别惹得圣上不快才是要紧的!本宫今日费这般心思筹备这春日宴,本就想着让你久不在京,人生的很。借着今日宴头多跟京中的贵女熟络熟络,将来嫁人了出来交际也好有个相熟的,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了去!”
裴灵均暗暗撇嘴,话说的真好听,真让小妹多结识京中贵女,那和该放了她去到人群里走动走动。这一时的太后扣着说会儿话,贤妃又拉过去,现在又被太子妃揽着,怕是早已成了众人眼中钉,谈何相交。
正出神之时,裴灵均突然听见有人叫。
“裴小姐,安津郡主要带我们去看荷花,你可与我们同去?” 说话的是怀化大将军之女叫华淳儿的。
“华小姐。” 不等裴灵均开口,太子妃旁边的女官突然插了一句,“公主面前,还请用尊称。便是顺庆公主不计较,被礼部大人听了去,怕也是要参将军一本的。”
华淳儿满脸羞红,她今日得了邀请满心欢喜赴宴,本欲在太子妃面前露个脸,不成想一时不察,竟忘了裴灵均已封公主之事儿。
干脆利落的跪下,华淳儿额头都被晒过的地板烫的生疼,“臣女失礼,对公主多有冒犯!请公主责罚,臣女定当改过。”
裴灵均凝眉,深觉无趣的很。谁不知这公主之名不过是个盖皮的幌子,偏太子妃还要在这里给自己找场子,她的面子还要一顾。
“对尊主不敬,华小姐确有所失。不过怀化将军素来为国尽忠尽力,念在你今日初犯,又是太子妃春日宴的好日子,本宫也不恨罚了你,只罚你宴后抄写华严经十卷,你可服气?”
“臣女领罚!臣女谢公主、谢太子妃殿下!”
闹得怪没意思的,裴幼清脸上装模作样的笑都要坚持不下去了,顺势接了太子妃之气的话头,去找小妹妹们扎堆儿了。裴灵均眼色淡淡,示意不用管她,她乐得清静。
华淳儿跟在裴幼清后面,跟个脖子被砍一半却又被大夫抢救回来的公鸡似的,脑袋耷拉一半,身子却挺得笔直。
远远地,安津郡主瞧见她俩一起过来,赶忙招招手,露出个笑脸来。
互相见过礼,安津郡主挽着裴幼清胳膊,领着身后一堆女孩子朝池边走去。
裴幼清低声跟她说了刚才的事儿,气的安津一把抓过身旁拂过的柳枝拽了下来,回头怒瞪。
连忙按住她,裴幼清赶忙宽慰道,“跟她生什么气,不过无妄之灾罢了!长姐都没说什么,你快收了去,别让人再瞧了去,回头告知太后又是一顿官司!”
安津郡主听罢,脸色稍缓,但还是阴沉着一张脸,嘴里小声嘟囔,“真真烦死了!本来就烦,她还给我惹这出事儿!要不是看在她家里的份上,当我乐意带她玩!我今儿刚到,就被。。。横头竖脸一通指责,看着你俩在太子妃那儿,就想使唤她去叫你们说说话,怎想到这么不中用。”
“怎得你还有烦心事儿?是谁欠了我们郡主的银子不成?”
“呸!” 安津郡主忍不住啐她,“我还能缺了银子不成?左不过是那糟心的婚事整的!”
“哦?驸马跟杨夫人给你相看好人家了?”
安津郡主闻言撇撇嘴,“哪能这么容易?!夫人倒是相中几个,勉强过的去眼。父亲看着还行,便托了人去问,没成想要么命里娶妻不宜早,要么已相中了表姐表妹的,更有甚的,克妻都敢往外说!哪儿这么些巧合,不过是看我早早没了娘亲,家里不中用,变着法子糟践我罢了!”
“哪就至于此!” 裴幼清安慰她道,“许是巧合罢了,咱们的亲事,那自是需要千挑万选的。这家不行,那就换下一家呗,左右家里不是养不起!”
“说得容易!”安津郡主长叹一口气,“眼看着我是哪家都避着,夫人都打算着是不是把我嫁回她娘家去了!”
“啊?!” 裴幼清大吃一惊,杨驸马现在的岳家可是商贾!虽说是皇商,但到底脱不了一个商字。
“你想多了!” 安津白她一眼,“夫人是有这个想法不假,但也只是无奈之下一时口快而已。且不说圣上跟太后不会答应,就她娘家我那舅母,人家还不愿意要我呢!”
“这可是奇了!还有不肖想贵媳的?”
“说的可是呢!我那舅母,平日待我是极好的。夫人跟娘家透露出我婚事艰难以后,舅母第一个就不愿意了,说的是好好的郡主和该一路高歌,奔着那大户人家的主母去才对!怎得小姑子自己的嫁高门,反要拉着前头女儿嫁给商贾娘家!说出去,别人还以为后母刻薄,娘家还怎么做人?!便是前头路不好走,也应该硬着头皮闯一闯!郡主跟舅家亲近,再嫁入高门,那便能多提携舅家一些!若是嫁了舅家,那不是砸手里了吗?!”
裴幼清被她说得扑哧一声笑,这杨家舅母,倒是个玲珑剔透的心思。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呀,我实在的很。” 安津郡主冲她甩甩脑袋,“我这人,脑袋笨的很!我出生不久,尊贵的母亲便已仙去,养我长大的母亲出身不高,见识也有限。父亲不屑于教我,舅舅更不屑!我这学识见地都一般,除了有几两钱财傍身罢了!钱财于我,既是福也是祸!若嫁于小门小户,贪图我这几两银或我这郡主的名头,保不齐怎么祸害利用我!若是如此,我不如嫁入不缺吃喝的高门,当个添花的彩头,活得自在些,也长久些。”
“你倒是个通透的!” 裴幼清打心底吃了一惊,万没想到,看起来趾高气扬的安津郡主竟有此踏实的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