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红鲤恨睽携
四月初八，相国寺巍峨的佛塔青烟缭绕，百年松柏挂满了祈福的经幡，佛光自正殿普照而下，鼻息间全是香烛燃烧的味道。
许蕤一身侍卫的打扮混在秦王的卫队里，她主子“下落不明”郡主大人跟在秦王一步之后混在一堆宗室女眷里，倒是不十分打眼。
大雄宝殿中，空了大师正引着北周帝给佛祖上香。紧挨着北周帝右手边，是端跪着的太后娘娘。北周帝身后，以太子和老燕王爷为首的众皇家子弟、公主宗女们乌压压跪了一层，平齐的是太后身后以贤妃为首的宫中上位妃嫔并几位宗室王妃，再往后便是朝中的肱骨之臣和一众命妇。安江和安津等外姓的郡主也跟在太后那边的队列里，隐隐地跟左边宗室的贵女们平齐，也是难为礼部，既彰显了她们郡主的身份又隐隐分出皇家主次来，玩的好一手权衡之道。再往外，宫中侍奉的各位宫人女使分布两翼，既是方便伺候贵人起身，也充当一道屏障，挡风、挡光、挡刀子。
裴幼清悄悄打量着端跪在太后斜后方的长姐，一脑门子的话想拉着她说。表哥说了，等祈福结束，他会找个时机让姐妹俩见一面，无论如何，得让长姐打消那个念头。
敬香完毕，喃喃的诵经声自大殿传向殿外，很快连成一片。空了大师以佛祖金身为点，带着众位大师自右向左开始祝祷的仪式。旁边师父似嗔一眼裴幼清，吓得她赶紧端正神色，聆听佛语。
远处有钟声传来，空了大师正好立于天子正前，“阿弥陀佛。” 祈福的仪式结束，天子发话叫起了。
圣上太后难得出宫，自是要寻空了大师好好讲讲佛经，秦王本欲寻裴灵均说两句话，不想被圣上看到，抓去一起听空了大师讲经了。
太子一旁看了，悄无声的努努嘴，当谁稀罕。。。
裴幼清只得自己去寻裴灵均，却不想裴灵均也被太后带去了，顺带着的连沈濯那位假郡主并杨维那位真郡主一起叫上了。
空了大师讲经的地方分外质朴，不过是借了佛塔下一片空地，燃着几只香烛，摆了几个蒲团，连张桌子都不曾有。听经的，要么站着，要么盘膝打坐，觉得不自在了随时可以爬起来走。
安津郡主拿帕子轻掩，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旁边的小师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瞪她了，她才懒得理呢。昨日被母亲拉着看她欲结亲的人家，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夜半才睡着。没过片刻就被从床上撅起来收拾，这会子正困着呢。
余光看去，裴幼清个装模作样的，正听的津津有味。怎得那丹霞山庄穷乡僻壤的连个寺庙都没有不成？不是说泰山顶上，玉皇庙里的老和尚佛法高深着嘛。
沈濯才不管她，这一切对她来说正新奇着呢！这一圈，那可是北周实打实的权力中心啊！圣上，太后，往下便是表哥秦王，她还有杨维！不过一手之数啊！连讲经的老和尚都对她毕恭毕敬的，想想之前那泰山的老秃驴还不愿意见他们一家呢！佛法高深如他，可能预见今日？
空了大师一卷《大般若经》讲完，秦王听得内心直翻白眼，他素日不信这个，父皇还非得拉他来听，要不是裴灵均也在，他早就找个借口遁了。
北周帝看着秦王，眉头一皱，刚要开口，突然看见高年小跑着过来，“陛下，信王殿下在山门外求见。”
“哦？他这么快就到洛阳了？” 北周帝召他来朝的书信也不过月前才发出，这是快马加鞭片刻不停赶来了啊！
“是，今天不亮那位就到了，鸿胪寺卿去接的。闻得陛下在此，特地来拜见陛下太后。”
北周帝略一思忖，“稷儿，你去替朕迎一迎！”
“是！” 秦王领命，快步流星去了。
北周帝转过头来，对太后道，“信王那孩子到了，儿子让稷儿去迎过来，母后也见见？”
想到信王可能随身而带的东西，太后心思一动，看向北周帝，“远道而来，是该见见。”
安津郡主好笑的看着一脸激动就要压不住了的沈濯，真真是见了奇景，怎得荀山长教养出的孩子这么沉不住气？到底是比不得自己皇室正统，野鸡赛个长毛也敢充凤凰！爹娘拼出命去赚来的尊荣又如何？还不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好了，陪着哀家听这会儿经，怕是你们也乏了。都下去歇歇，哀家跟陛下再听大师讲会儿。” 太后眼皮微垂，神色颇为凝重。
都是有眼力见的，想必圣上跟太后有话要说，便是沈濯很想赖着，好瞧一眼那信王，也被裴灵均一个眼色拉走了。
沈濯颇有几分不满的拽回袖子，正欲开口，瞥见那边秦王领着的人，蹭的一下脸色煞白起来。
秦王看见裴灵均，示意她等一下，快步交代完高年带信王进去，自己颠颠的往这边跑。
“大姐姐，这二位拿了裴府的牌子，说是府上的贵客，有要事儿要寻她说两句话。凑巧让我遇见，我便把人领进来了。” 裴灵均看着眼前的沈家夫妇，眉头皱的能夹死只苍蝇！很想上前问问，他们是活够了吗？怎么敢到这种地方来的！
沈宁硬着头皮，只当裴灵均不在，拱手对着沈濯一礼，“郡主殿下，小民记起，荀山长有句要紧的话嘱咐小民要对郡主讲。可否请郡主移步？”
沈濯不动，她脑子里的弦已然断的干净，根本没法子思考。
“大姐姐？” 秦王见众人均是不动，伸手轻轻扯了裴灵均一下。
裴灵均这才缓过神来，勉强扯起一抹笑，“既然是外祖的嘱咐，小妹你过去听听！切记着点儿时间，一会儿太后还要见呢，别耽误了！”
闻此，沈太太赶忙抓住沈濯要反抗的手臂，顾不得裴灵均杀人的目光，往外圈走去。
“大姐姐，你脸色很不好。” 秦王脑袋凑到裴灵均面前，轻轻晃晃，“可需要我扶你去坐坐？”
“李稷～”过了好久，裴灵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这么凑巧的嘛？”
秦王轻笑，好看的杏眼微微眯成一条线，带的略下垂的眼尾都上扬了些，“要硬说凑巧的话，应当也算是。毕竟我的人不过是凑巧到了裴家客院外，凑巧碰见急的团团转的沈家夫妇，凑巧帮他们引开裴家的下人，又凑巧一路助他们畅行无阻的到了相国寺而已。”
裴灵均微不可见的晃了晃，秦王赶紧伸手一扶。
裴灵均“啪”一巴掌打在他手面上，留下通红一片。“你知道什么了？”
不等秦王回答，一叶拎着裙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窜到裴灵均面前，顾不得行礼，面色焦急的对裴灵均低语，“小姐，不好了！鱼跑了！”
秦王没忍住嗤笑出来，当他不知道呢，裴幼清今儿天不亮穿得跟个尼姑似的窜自己车前，差点儿被捅成筛子，许蕤上蹿下跳着将事情原委跟他道来，才知道这素日圆脸圆眼的大姐姐还能整这么一出，真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她人呢？” 裴灵均强作镇定，“把她交给我！”
“不给。” 秦王十分干脆，也不跟她兜圈子。
“她人在哪里？” 裴灵均又问了一遍。
“在你想不到的地方。” 秦王语气十分欠打。
“你把她给我！” 裴灵均真动了火气，眼直直地盯着秦王。
秦王依旧是那欠揍的表情，“偏不！”
“李稷～” 裴灵均眼里瞬间涌满泪水，“求求你，把她给我好不好？”
秦王脸色大变，竟是又惹哭了一位。。。她要是再硬着脖子跟他要人，他大可以手一挥拒绝，但这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谁能拒绝得了！
“表哥，长姐。你们在争什么东西呢？” 沈濯拎着裙子跑过来，“怎得姐姐不让让殿下？”
“你跟那沈大商人说完了？” 秦王没接她上一句，背过身来将裴灵均挡在身后。
沈濯眼里红红的，察觉秦王看过来，连忙把头低下去，“就几句话，外祖说要让我好好听表哥和长姐的话，不要闹脾气。还说，他们这就回去了，同行之怡，来告个别。”
“哦。” 秦王没耐烦的打断，转过头去看裴灵均。
裴灵均收了泪痕，使劲儿瞪他一眼，没惹他生气，反而给他逗笑了。
“小和尚说那边池子里养了几条红鲤鱼，吃杨花长大的，去瞧瞧？”
“好啊！” 不等裴灵均开口，沈濯上前强挽了她的胳膊，挤在二人中间，“我最喜欢红鲤鱼了，咱们一起去瞧瞧！”
裴灵均觉得这二人真是讨厌的很！一个顶着小妹的名号丢人显眼，一个藏匿小妹的行踪不告诉自己，心口堵的都要喘不过气来，真想砰砰两拳，打死这不省心的弟弟妹妹！
不省心的弟弟一号，眼光越过沈濯，高高的落在她头顶，笑的一脸没心没肺；不省心妹妹二号，被小沙弥缠着听他背经书，一个头两个大。
红鲤鱼到底是没看成，三人走至半路，高公公派人来叫，说是太后请郡主过去。
秦王朝随从丢了个眼色，随从领命而去。转过头来，发现裴灵均死死的盯着他。
“太后叫我，那我先过去了。表哥，长姐，我就不陪你们去看鱼了！”
“我跟你一起去！” 秦王率先出声，拿扇子戳戳沈濯胳膊。
“我也去。” 裴灵均赶忙跟上。
见此，沈濯不由在心底翻个白眼，难得太后单独召见，他俩还非得抢自己的好儿，真是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