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浴佛节
“哪门子的菩萨,碰上师父这么虔诚慈悲的,都是好福气!” 裴幼清嘴角上扬,一脸戏谑的看着花来。
花来全似没听懂,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道,“施主尘缘未了,自是不懂佛门事,施主与佛门怕是两不相宜。。。施主家里来人接来了,还请施主随贫尼过去。”
山风吹来,裴幼清戴着僧帽的脑袋被吹起一个小小的鼓包,衬得她圆圆的脸也有几分小包子样,“怎得,师父连晚饭都不舍得留?这就让我家去?”
“山中清苦,粗食淡饭蒙施主不弃,贫尼自不吝。。。只是,施主离家多日,想必家人早已忧心多时,且盼归呢。”
裴幼清望向她,“师父可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
“扑通”一声,裴幼清跟无患子吓得连忙后退了一步,花来师父竟是个这般能屈能伸的,说跪就跪。
“施主天潢贵胄,鄙庵简陋,慢待了施主,是贫尼等的过错;还请施主看在我佛慈悲,贫尼到底救您一道的份上,饶恕三分,放过乌照庵吧!”
裴幼清无语至极,好一个我佛慈悲!
“花来师父起来吧,前面带路。”
花来师父总算松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赶紧爬起来,在前面引路。
禅院里,许蕤茶汤喝了个半饱,住持师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起日前相国寺听到的传闻,裴幼清是不是真的要封公主了?那未来的公主殿下会不会大人有大量,把乌照庵这一茬当个屁放了?
许蕤抿嘴笑笑,出言宽慰道,“师父用不着担心,此事,大小姐自会平息。郡主也好,公主也好,都是有大肚量的。且不说佛门清净,便是这山中清风明月,也自涤荡。权且当是出来散心了。”
住持师父半悬的心沉下一半,“如此,甚好。”
远处传来三两脚步声,许蕤站起身来,瞥见裴幼清正跟着花来师父抬脚进来。
“小姐!” 裴幼清抬手,“多日不见,小姐安好。”
“哼!” 裴幼清鼻子里冷嗤一声,“我好的很,难为你惦记!”
“既如此,就不打扰师父清修了。” 裴幼清转身朝向住持,许小七赶忙递上一个小匣子,“这是我们家一点儿心意,这几日多有叨扰诸位,我家主子万分感激。一点儿心意,添几两香油,还望住持师父莫嫌弃。”
花来师父接过盒子,微微打开瞄了一眼,朝住持轻轻点头。
“阿弥陀佛!施主大善,贫尼代乌照庵谢过贵主。”
住持说罢,目光转向裴幼清,“山居鄙陋,慢待贵施主了,不过佛前苦修当是如此。佛祖庇佑,愿施主从此无病无忧,一生顺遂。”
裴幼清笑笑,“如此,承师父吉言了。”
“贫尼送施主!”
“师父慢送。” 许蕤婉拒,眼色示意不可张扬。
住持会意,随手点了花来并两名师父,“也好,佛前油灯该添了。花来,你代我送诸位施主下山。”
“师父告退,我等这就下山去了。” 许蕤伸手挽过裴幼清,状似扣着臂膀,跟住持师父点头告别。
花来前面一步引路,许蕤不动声色携着裴幼清,许小七跟在二人后面,三人脚下如踩风,逃也似得往山门外去。
阿顺忙慌跟上,他见到裴幼清的那一刻,脑袋已然不够用了。虽说他平日伺候不着大主子们出行,但是大公子长什么样他也是见过的!眼前这人,跟先夫人还有大公子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亲苍天啊,这不会是大公子藏起来的亲闺女吧!怪不得许执事行踪成谜!苍天啊,他知晓了这等要命的事儿,许执事能让他活吗还?!听他人说,许执事虽然平日里待人温和,但是实际上锯起人来也是眼都不眨的!那虎落岭庄头就是被她锯开后扔在塘里喂鱼了!
许蕤并不知晓阿顺的一番腹诽,行至山门,花来师父告罪离去了。许蕤连忙扶着裴幼清钻进车厢。
“主子,咱们去哪儿?”
“去相国寺。” 阿顺得令,胸中勾勒出大致的方向,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马车中,许蕤一脸愧色跪倒在裴幼清脚下,“属下无能,途中未能护主子周全,又让主子遭此搓磨,属下万死不辞。”
裴幼清伸伸胳膊,脖子疼的厉害,那破床板子哪能是人睡的。
许小七见状,连忙上前,“郡主,属下给您按按,也好送快些。”
“嗯。” 裴幼清轻应一声,目光扫向许蕤,“好了,你也起来吧。你确实有错,若不是你行事计划大意,落入埋伏,那一众侍卫仆从又岂会丢了性命?若不是你用人不察,又岂会让人混进来,劫掠了我去?若不是你管理疏忽,怎得就让东西院相勾结,撒出这泼天的网来?我如此说,你可服气?”
许蕤不敢起来,低着头隐有啜泣,“主子说的是,是属下行事大意,疏漏百出又未能察觉手下人与外院勾结,属下有罪,甘愿认罚。”
裴幼清缓缓叹一口气,伸手拉她起来,“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不过此番这十几条人命,我是得好好要个说法的!”
许蕤这才起身,眼里满是愧色,她从十岁开始便跟着裴幼清,裴家那些折去的侍卫几乎也是看着她们二人一起长大的,主子疼惜,她比主子更难受。
“这几日我在山中想了颇多,大致的能想个明白,但尚有遗漏之处。你可打谈到什么了?”
许蕤正色,“主子,前日依您计划,小七进府了一趟。她说,府里有一位‘郡主’,大小姐派人密实的照顾着。”
裴幼清讪笑一声,可是明白长姐的算盘了,“是沈家那个?”
许蕤点点头,“照小七说的,那长相行事颇似沈家小姐。且听青茉说,跟郡主一道进京的沈小姐没了,沈家夫妇扼首痛心,深居客院,都没见人出来过。想必是她了。” 独女亡故,伤心难耐难免,但客居他人之家未免说不过去。沈家又不是在洛阳没地儿去,分明是担心女儿无所依,借着住的近些,好随时相帮。
“行啊。”裴幼清冷笑,“我不稀罕的,倒是让她捡去当个宝。她早跟我说,我还巴不得这郡主让她当呢!但是,杀我裴家众人,可有她的份?”
“应当是与沈家脱不了干系。” 许蕤沉思片刻,“虽不知此事是谁主使,但是扫尾是沈家无疑。。。”
裴幼清好笑的看着她,“不用藏了,我猜的到,想必你也猜到了。这事儿,我长姐跑不了。”
许蕤汗颜,“是。属下确实怀疑是大小姐主使。也猜到大小姐如此行事,想必与您的婚事有关。属下听闻,圣上有意将郡主许配南平信王殿下,茶寮坊间一打听,那信王殿下无状的很。虽出身不低,但行事很是狠戾,头一个未婚妻子不过灯会上看了其他男子一眼便被他弄瞎双眼,以配房之名收了,关进院中折磨。。。第二任出身南平贵族,因宴会上调笑了一句,惹他不快,当日回府路上就被歹人抹了脖子。那贵女父亲一纸诉状为女儿喊冤,被扣上通敌的帽子,全家下狱,据说现在还没出来。。。
信王此人在南平可算是声名狼藉,不过他的母族势力庞大,南平新主即位,必得拉拢这股力量。替信王求个北周贵女,想必一来容易些;二来,也是为了向信王母族示好。
大小姐在宫中行走,想必消息更灵通些。怕是察觉圣上动了让您和亲的意头,这才变着法的阻拦您回府。不只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那沈家小姐正好钻了个空子,补上您这个窟窿。”
“信王行事,沈家该是能打听的到,竟是一点儿都没透露给沈濯?沈濯也安心?”
小七接过话去,“回郡主,属下瞧着,那位小姐日子过得舒心着呢!在咱们府上,吃的喝的都很讲究,脸蛋儿红润,眉眼带笑,不像是有烦心事儿的样子。”
裴幼清若有所思,想着是哪儿说不大通的样子。
“那主子,咱们去相国寺是?”
裴幼清回神,“明日乃是浴佛节,圣上一定会带我那秦王表哥去相国寺祈福。我久不居洛阳,自是无人认得我;但是他年年去给外祖拜寿,自是知道我长什么样子的。我得通过他的嘴,拿回身份来。”
“可是如此,那大小姐李代桃僵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长姐那计划本就称不上严丝合缝!裴家这边儿嘴合上了,沈家那边呢?便是高官厚禄许出去,长姐又从哪儿弄来呢?沈家再拿此事做把柄,长姐要一辈子受他掣肘不行?既做了,又狠不下心灭口,知情之人遍布洛阳,李代桃僵之事,不出三五日就会传到圣上耳中。就咱们家在圣上跟前那点香火情,抵得过欺君之罪?趁此机会收拾了我们姐俩,将丹霞山庄名正言顺留给他亲儿子,堵住攸攸之口,圣上他巴不得呢!”
裴幼清又道,“长姐是急糊涂了!左不过一桩婚事而已,便是信王无状,倒也未必斗不过。大不了嫁过去,一剂毒药送他归西,我便是悄悄回了北周,那南平国主还能北上一寸寸翻我出来不成?那沈家也不是个明白的,上赶着来送死!”
此刻,裴家客院,沈家家主沈宁狠狠打了个喷嚏。沈太太本就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暇顾他,扔过去个帕子让他自己擦擦了事。
“都怨你!要不是你出的这损主意,我的华儿好好的怎么就要嫁那劳什子信王啊!” 沈太太泪如雨下,若不是这几日她给足了银子买通看门的婆子传进消息来,她都不知道,她的女儿要配给那种人了!乍一听要封公主嫁王爷,她开心的不得了,再一打听,那王爷远在南平,又是那样子糟心的德行,她高高举起的心刹那间跌入谷底。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偏丈夫要捡这带鸩的毒酒,这下可好,她捧在手心的女儿眼看就要落入魔窟了!她的侄儿,才刚会走路,她都还没亲眼见过呢!若不是出了裴家这一遭,她们一家子,正开开心心的享受天伦之乐呢!思及此,她脸色狰狞瞪向丈夫,“你赶紧想个法子!我的女儿怎能嫁给那样的人啊!!那南平的贵女都受不住,更何况咱们华儿养的跟花儿一样单纯娇弱,她,她,怎能抵得过那信王折腾啊!”
沈宁胡乱擦两下鼻涕,赶忙拉住心急如焚的妻子,“哎呦我的太太唉,你安心些!不过只是传言而已!这婚事,未必可行;便是行了,也未必如此糟糕啊!”
“未必如此糟糕?” 沈太太抖的一拔嗓门,“若不是如此糟糕,裴家会拿了华儿填坑?” 她就说堂堂郡主,怎么就这般轻易落到华儿头上,原就是裴家挖好了坑等着自家跳呢!呸!丧良心的老毒妇并小毒妇!亏她一开始还十分感念二人能让自家同行,合着是送自家女儿上路呢!
“太太你当这是闹着玩呢?裴家若有心,咱们连华儿的面也别想见到!我也着急,可着急能有什么用?你且让我好好想想!”
沈太太猛地甩开他的手,不让他碰,他心急?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别是又做着那一步登天的梦,坑了她不算,如今还要坑她的女儿不成!
沈宁望向妻子,看她一脸怒色,便知道妻子想歪了。
“太太你相信我,我是绝不会让华儿嫁到南平的!” 废话,当日计算着让华儿充当郡主,为的就是个身份,让她能够在京中立足,站的稳稳的好拉拔娘家一把;如今倒好,她倒是尊贵了,却要嫁到南平去!那南平山高路远,她鞭长莫及的,还能帮持娘家个屁!自己白折一个女儿不说,还要顶着欺君的危险被裴家拿捏,如此赔本的买卖,他沈宁可不做。
沈宁如此说,沈太太倒是信了大半。“那你说,可怎么办啊!” 沈太太颓然一下子坐到凳子上,看沈宁来回踱步。
片刻之后,沈宁思忖着开口,“太太,行至今日,我们夫妇算是被裴荀两家算计透了。眼下,唯有两条路可走了!”
“哪两条?” 沈太太猛然站起来,满眼希冀望着他。
沈宁长叹一口气,“这第一条路嘛,就是华儿继续做这郡主,不日奉旨嫁入南平。太太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沈宁抬手制止妻子打断,“华儿以郡主之名嫁入南平,成的是裴家之美,跟沈家没有任何关系。同样的,便是有罪责落下,那也应是落到裴家头上,咱们大可以说是遭受裴家胁迫,小惩大戒再银钱打点一下,便可万无一失。
这第二条路嘛,华儿不做这郡主了!趁着明日浴佛节,众人不备之时,咱们携了华儿,逃的远远的。便是裴家要追,他们也得先想出个法子跟上面解释,若是裴家知晓郡主是假的,那便是欺君罔上;若是裴家不知晓是假的,那他们作何追着沈家不放?掣肘之时,咱们想必脱身不难。”
几乎未经思索,沈太太脱口而出,“我选第二条!哪怕东躲西藏,我也不能放我女儿一人入那虎狼之口!”
沈宁颔首,再三权衡,还是第二条路可行些。不过是一开始会有些艰苦,但他沈宁有的是银子!最坏不过,舍几分身家出来投靠了绿林,深山老林里一钻,靠着傍身的银子,一家几口也能和美此生。洛阳城中,沈家的产业也够儿子吃喝享用了,待风头过去,悄悄给儿子送几分产业过来,也够儿孙几辈过活。
就是裴家那丫头,小小年纪胆敢如此算计他,待有来日,他非得百倍还回去!他沈宁,什么都吃得,唯独一个亏字,他从来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