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蛇雾
这雾气来的无缘无故，山中雾气往往是清晨最浓，太阳的光会把它融化掉，过上一个小时那山头上就会长出一朵云来，有时那云长大了，就化做了雨，有时太小，就会被风吹散了。此刻正是中午，本该雾气与云皆散的时刻。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雾气已经把他们淹没了。雾气之浓简直如掉入几百吨棉花之中，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且已经到了对面不见人的地步。
素熙本能地伸手挽住了张俊的胳膊，一身凉气把张俊激出一个冷战。
“你怎么那么冷？”张俊第二次觉得她冷得不正常。
“我一心慌就会手脚冰凉。”这话如果是在韩国那说得过去，可这里是热带雨林，连汗也都是热的。
张俊用手抱住她的肩膀，感到素熙呼吸急促，“我们最好等雾气过去再走，这地方都是蒺藜，弄不好还要踩上死亡蛇。”
通过手上的震动，张俊觉得她在点头，便把包垫在地上，拉她坐下。“这棵婴灵树挂的都是村里流产未成形的胎儿，其中一个就是我。”
“你别吓唬我。”素熙抽出手轻轻打了张俊一拳。
“是比喻，每个部落人都有一份土地，我在这里其实是继承了这孩子的土地。”张俊抓住素熙的拳头放在自己两手之间，替她焐着。“我刚到的时候，辛巴巴的氏族里有个人叫雅阁的，他老婆刚生了个孩子。”
“雅阁，像个基督教名字。”
“对，他是天主教教徒。雅阁以此为由让辛巴巴多分他一块地，辛巴巴本来答应他了，可那孩子没几天就夭折了。所以辛巴巴就把地收了回去，后来就分给了我。”
“我还以为箜萨的土地是全村的人共有的。”
“这事有点复杂，其实是每人都有一块地，大家都负责打理自己的那片，但有个问题，有的人地里有果林，有的人地里只有蒺藜，所以大家还是经常因此吵架。后来我建议辛巴巴让大家集体劳动，这种矛盾就少了。”张俊停了停又补充道，“但雅阁因为这事，对我还是不太友好。”
“那你给他当儿子不就全解决了。”
张俊笑了，把素熙的拳头丢向她。
素熙也笑，又说，“我还以为村里人都是信箜萨的，原来已经改信了基督。”
“这就更复杂了，村里有三种信仰，一种是天主教，雅阁说的他自己就是圣灵呢，一种是奇怪的佛教，就是布洛陀他们经常开会的地方，那是个男人庙，二战的遗留产物，当时村民有些去当兵了，接受了一些零碎的佛教信仰，最后就是本地的箜萨巫术，保护区建立后渐渐复兴起来，所以教堂已经被图腾柱替代了。但其实很难说谁就只信一种，遇到了事，用中国话说叫‘病急乱投医’。”
“嗯，我们也有这个说法。”
张俊站起来，扇了两下雾气，“如果没有雾，从这里还能看到一个木屋尖顶，那就是以前的教堂。应该在那个方向。”
素熙转过身，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努力地看，但除了雾气什么也看不到。
张俊觉得自己的脚上一阵凉丝丝的感觉，他低头看到素熙的脸好像浮在牛乳之下，额角还有一块淤青，“这是那天你在湖里被竹竿打的吧？”张俊几乎要伸手去替她把那伤痕抹去。
“嗯。”素熙站起来，甩了甩雾气在她身上凝结出的小水珠。
张俊觉得自己的脚还是有冰凉的手指在抚摸他似的，一下紧张起来，一把按住素熙的肩膀，“别动，我脚上有东西。”同时听到地面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素熙吓得呆在了原地，只觉得前后左右不知什么东西在爬，“我脚上也有东西在动。”
“你别怕，可能是蛇，但只要你别乱动，它们不会咬人。”
“可是它爬到我腿上了。”素熙身体颤抖起来。
“没事，别紧张，你不动，它会把你当成一棵树。”张俊话虽然这么说，觉得自己腿上也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它爬上来了，在我的袍子里。”素熙抖得更加厉害，让张俊扶着她肩膀的胳膊也在跟着颤抖。
“没事，没事，深呼吸，慢慢地吸……气，呼……气。”张俊引导着素熙的呼吸节奏。“跟着我念，箜萨神啊，你带我穿过大海，高山，湖泊，沼泽……”
箜萨语从素熙嘴里念出来变得含糊不清，如同咒语在山野间回响。
就在这时雾气竟然慢慢变稀薄了，两人的身形渐渐能被彼此看得清楚，跟着地面也显露出来，只见脚下的蒺藜中，藤蔓下千百条小蛇如闪着金光的墨水流过。而两人身上也各盘着三四条，都是浑身黝黑，只在尾巴上有金色环状花纹。
随着雾气全部消散，那些小蛇也都汇进了婴灵树根之下，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人身上的几条，如贪玩的孩子，突然发现大人不在身边，也都急忙溜入藤的缝隙中一闪两闪，不见了。
张俊因劫后余生，冷笑了一声，再看素熙一张脸仍同白纸一般，“还有一条在我袍子里。”
张俊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你确定？“
素熙微微点了点头，“在我腿上。”
“我们在等一会儿，说不定它就走了，好么。你别怕，这种蛇没有毒。”张俊把两只手放在她眼前，让她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上。“你看刚刚，我们请箜萨神帮忙，她真的显灵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是会箜萨语么？”
“非常少。”
忽然，山下响起箜萨人的叶子哨声，一连串急促好像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素熙脸色更加难看，“他们是不是知道我逃走了，怎么办？”
“你……你……拎着腰这里，慢慢把袍子提起来，我看看它在哪儿。”张俊边说边比划了两下。
素熙照他说的尽量撑开袍子，不让它接触到身体，慢慢往腰间攒，露出两条腿来。一条黑色的小蛇绕在她的右膝盖之上，和白皙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反差，蛇嘴的小孔中一条血红分岔的信子舔舐着周围的空气。
“你相信我么？”张俊问。
“快点，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素熙声音虽然小，但充满了威胁。
“我得把手从这慢慢伸过去，然后在后边掐住它的头，这个过程必须非常慢，使它觉得我的手就是一根树枝。”
素熙再次微微点头。
就在张俊准备伸手时，那小蛇忽然动起来，往上爬了一圈再次停下。张俊稳了稳心神，左手扶地，慢慢蹲下，把右手伸到素熙的两腿之间，为了不让小蛇察觉，他扭着头别向自己的右肩，呼吸缓慢轻柔。就这样慢慢地把右手伸向小蛇的后颈。这时只有他知道，这是一只死亡蛇，被它咬中的人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