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婴灵树

    一只雄性短裙天堂鸟，在枝头上把翅膀叠在一起，好像一只深蓝色的小伞，在向雌鸟展示自己的舞姿和婉转的歌喉。这让张俊有些分心，对于素熙的这个故事，他不知道有多少是可信的，可让他相信她是二战的鬼魂似乎更离谱。也许那是麦克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你去过那个实验室了？”张俊问。

    “去了，一个叫罗伯特的人接待了我，知道我的目的后，叫了一个叫麦克的人——长得像个凤头鹦鹉——来，说那个项目的人在水人湖湖边的实验室。”

    “嗯，我见过他们。”

    “结果把我交给了水人。”

    “就是我们送桑尼的那个晚上？”

    “嗯，然后……”素熙的下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再说不话来。

    “反正他们都不在，我送你出去，走水路到瓦素去。”张俊清了一下嗓子，站起来，“等他们回来就说你自己跑了。”

    素熙红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张俊。

    “走吧。”张俊拉起她的手，觉得那只手纤细、柔软、冰冷。

    到了山下小木屋，张俊找了几块吃剩的薯蓣抱在芭蕉叶里，又拿了水壶在门口的沉淀槽里灌满了，都塞进自己的那个包里。叫素熙跟他往红树林方向走。

    这条水路张俊一共走过两次，都是和部落的人到瓦素去，参加丰收节和面具节。但已经都是刚来的头几年的事了，部落人那时候还觉得张俊是个新鲜货，他们总是说他的前生是箜萨人，这辈子是来寻根的。更有甚者干脆就说他是个鬼魂。人死后皮肤的颜色会变浅，等他再死一次就会变成白人。听者往往先是惊诧，然后开始哈哈大笑。那讲故事的人便会煞有介事地让张俊来一段箜萨山歌，然后质问对方，如果他不是箜萨人为什么会唱箜萨山歌。“来再用箜萨语跟他讲个故事。”张俊这时已经尴尬地想要钻进沙谷树洞里去了。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只知道他们叫你钦。”素熙问。

    “张俊。”到河边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路，不说点张俊也觉得尴尬。

    “哦，你怎么会变成部落人的？我都不知道部落人还能……”素熙显然找不到一个合适词，“要受洗吗？”

    “要。”张俊指着额头上的几道伤疤。

    “为什么？你是逃犯？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你又不像是人类学家，他们不会穿他们的衣服。”

    “那是个长故事。”

    “路还有长？”

    “一个小时。”

    “那你先说第一集。”素熙知道能逃出虎口，心情变得好了起来。“部落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其实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张俊叹了口气，“是因为这里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两人玩起来绕口令。“没有电话，没有汽车，没有新闻，没有互联网，没有ai，没有国家，没有民族纷争……”

    “没有文明。”

    “对。没有文明。这里野蛮、简单、直接。”

    “真的么？”

    张俊其实并不觉得完全是这样，“相对来说吧。”

    “文明已经到了让你不能忍受的地步？”素熙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确实，也让我无法忍受。”

    “你回去了打算怎么办？”

    “把资料公开，虽然我没看到阴谋的全貌，但以现在的证据和我遭遇，我想能引起国际卫生组织的关注。”

    “从你的描述看，这病毒好像感染率不算很高？”与其说这是个判断，倒不如说是张俊的愿望。实验室就在十几公里之外，如果有什么危险，首先遭殃的就是箜萨。

    “我肯定会很快回来的，放心。”

    “嗯，刚来的时候，我只是对外界太失望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真的住下来，现在，我真的是他们的一部分了。所以我有点担心。你明白吧。”

    “嗯。”

    “他们开玩笑说我上辈子是箜萨人，这辈子是来寻根的。有时候确实不得不让人相信。”张俊忽然抓住素熙的手，“我和你说件事，你别怕。”

    他这么一说素熙倒是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你看那棵树。”张俊用手指着距离两人前边五六米远的地方一棵沙谷树说，“那是个小精灵树。”

    只见那棵树大概有两抱粗，树身上爬满藤萝，好像一张皱纹堆垒的老人的脸。树根附近三米之内的地面上生满蒺藜，但一片的绿色植物也不见，靠近它的几棵树也都枝干灰白早已死去，好像僵尸的手臂抓向天空。精灵树的枝叉全部向上生长，好像地面有飓风把它们吹了那样，无数藤条从上边垂下，都悬在半空，没一根落在地面的，藤条间满是灰吊、蛛网，如木乃伊松垮、干瘪耷拉着的皮肤。

    “你看到，上边吊着的蚕茧了吗？”张俊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嗯。”素熙确实看到蛛网间有一个个椭圆形的茧吊着，微风过处，还轻轻摇晃。

    “那些都是箜萨人的死婴。”

    一句话说完，那棵树好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跟着沙沙之声传来，一层薄雾从树后的林子漫延出来，不一会儿就把小精灵树和张俊两人都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