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死神
死神笼罩着山谷，死亡的恐惧爬满张俊的身体，它们是一只只黑得没有结构的蚂蚁。被它们爬过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离张俊而去，成为了宇宙的一部分，而不再属于他，不再被他感受，不再被他察觉，不再被他支配，从皮肤渗入肌肉，剥开血肉露出骨头，嗑裂骨头，显出骨髓，最后连骨髓也化为乌有。
对此张俊全无办法，他只能看着自己慢慢消失，甚至他有机会观赏一个人体的细致结构，可很快他的头也无法移动，死亡的蚂蚁已经吃光了他所有的皮肤，沿着他的脖颈往上，一根根拔掉他的头发，露出脑壳。它们在他的囟门上旋出一个洞，慢慢将洞扩大，露出了脑膜，再就是灰白色的大脑褶皱。
而另一群蚂蚁如泪痕向上拨开他的眼睛，掀去眼皮，露出两颗青白色的球。
原来人眼的表情全来自那上下两片眼睑，失去了它们，眼球显得是那么的无助与惊慌，它们仍然用力摇晃，好像要把两个瞳孔避开蚂蚁的啃噬。蚂蚁们叮在他的动眼肌上，强行固定住它们，让它们只能直挺挺地看着夜空。
一只、两只、三只……
蚂蚁们一个个从他的瞳孔中跳了进去，落入他的大脑，从他的嘴里跳了进去，钻入他的心脏，从他的七窍进入，从内向外将他肢解。
忽然，原本失去所有颜色的云上，裂开了一条细缝，张俊喉咙里发出最后一丝呻吟。那呻吟如一只飞蛾，噗噜噜奔向了光亮，闪过云雾的扑咬，闪电袭击，终于跃出云顶。那里原来早已天光雪白，明亮刹那刺穿了飞蛾的身体，接着像一把利剑劈将下来。
张俊“啊”地一声睁开了眼睛，周围的景物如一个小球跌向他的眉心，在撞到他的前一刻，展开成真实的世界。
“不要动，”王大夫对张俊的突然醒来有些惊讶，“马上就好了。”
张俊看到无影灯周围伸出了四只机械手臂，如一只大蜘蛛趴在自己身上，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王大夫发出嘶的一声，跟着对机械手发出一连串的指令，“生长胶，不，先止血，纱布，缝合胶……”
张俊微微抬起一点头，看到自己浑身上下到处都贴着快速缝合贴片，有两只机械手还在处理他的脚，喷消毒液，清理掉伤口上的碎肉，一点点胶质填充物，然后贴上自动缝合贴片。王大夫正给他处理中指的伤口，不是他刚刚的抽动应该已经完成了。
“我怎么回来的。”张俊忍不住问。
王大夫专心地用刀削去多余的胶质，然后喷上一层固化液，那液体迅速在张俊的手指表面形成了一个保护膜。王大夫又上下检查了一下，然后才问：“什么？哦，你不记得了，你是自己走回来的。有力气站起来吗？”
“我怎么不记得了。”张俊试着坐起来，牵扯着浑身的伤口都有些疼。
“你彪悍的很呢，一个人拎着人头气势汹汹浑身是血的进来，但只是一见到我就跪下了。”王大夫居然还调侃的出来。
张俊腾地站起来，盖着他身体的单子一下落在地上，他不好意思地捡起来，重新围在腰上。
“为了检查伤势，我只能这样，还好都在。”
“给你添麻烦了。”张俊有些害羞地说。
“你先出去吧，我要马上给胡卡接手。”王大夫说着看了看旁边桌子上的那颗人头。
张俊也看过去，发现头上已经被喷了一层灰色的粉末，让它看着更像一颗残破的石窟佛头。“实在看不清，只好带回来。”
“嗯，你如果头晕或者还有哪里不舒服可以先和门外的机器人说。我觉得你只是惊吓过度，应该没大事。”王大夫把他扶到门口。
张俊隔着王大夫的大褂可以感觉到她丰腴的手臂和肩膀，不自觉地闻了闻她鬓角上的香气。“门口那个负鼠的项目是谁负责？你知道么？”
“麦克和杰森的合作项目。”王大夫在门口停住。
张俊“哦”了一声，看到胡卡已经等在门外，一看他出来马上跑上来，眼睛里闪着泪花。
“没事，都是小伤。”张俊马上挺直腰杆，露出一丝微笑。
人是被情景感动的。
张俊在玻璃罩子外看到了麦克，他正穿着一身防护服检查蛹的孵化情况。
麦克也看到了张俊，冲他笑了笑，又低头干他自己的活。那笑容十分尴尬，因为，以张俊的满身“创可贴”的样子很容易被理解成嘲笑。
“嘿，我们的英雄醒了。”罗伯特大老远就兴奋地喊。
张俊不知道他是怎么时刻保持着令人讨厌的样子的。
“麦田是谁？”罗伯特走近后，也假装看着玻璃后边的一坨坨虫子。
“麦田？”张俊警惕地看向他。
“对啊，是不是你的相好的。”
张俊眉毛马上拧了起来。
罗伯特假装没看见，而是岔开了话题，“到底是什么攻击了你？守墓人的狗吗？”
“所以你明知道有狗，但故意不提醒我。”
“那是条爱叫的狗，爱叫的狗不咬人，再说你听到了为什么不跑？”
“不是狗。是负鼠。”张俊白了他一眼。
“不会吧？负鼠乖得很啊。诺。”罗伯特用嘴角指了一下玻璃缸中枝头上的负鼠。“我从没见过他攻击麦克。”
“也许它认识主人吧。”张俊看到麦克已经记完了数据，但仍磨磨蹭蹭左看右看地不肯出来。
“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和矿上的人打过招呼，说有人去墓地附近采集资料，让他们不用太神经质。”
“你说了？”
“对啊。我说……”罗伯特终于忍不住要引入正题。
但张俊看到麦克绕出来，马上跑过去拦住他。“麦克，麦克，我有个事。”
“嗯。”麦克掀起面罩，露出一张汗水淋漓的脸，样子比刚刚更加尴尬。
“我昨天晚上被负鼠攻击了。”
“嗯。”麦克咽了口唾沫。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从墓地里找到一颗金属壳的蛹。”
“金属壳？”
“对，因为我把它捏爆了，才遭到攻击的。这是不是不太正常，蛹怎么会在地下。”
“也许是掉在泥里的，但不可能是金属的，蛹是吐丝……”
“我知道，但我确实看到了。我觉得最近遇到的负鼠攻击人和这个有很大的关系。”
“嗯。”麦克扯开领子，让热气散出来。
张俊闻到一股子汗臭，但仍盯着他问，“你在野外没发现这种情况么？”
“还没，但谢谢你告诉我。可以当作个课题，是不是，罗伯特。”
罗伯特躲得老远，微微点头，好像怕被麦克身上的什么东西感染到似的。
“还有事么？你刚受伤，应该去休息。我也得去洗个澡。”
“对啊，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罗伯特上来拉住张俊的胳膊。
“没事了。”张俊点头微笑着看麦克离开。
目送麦克走远，罗伯特拉了一下张俊的衣角，“来。”
张俊顺着罗伯特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只蛹挂在一个叶子底下，虽然没完全变成金属，但可以看到有七彩的光泽隐隐从白丝底下反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