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拷问
张俊盘膝坐在墓前,他知道自己只要铲下第一锹,后边的事将会非常容易,但他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是恐惧吗?当然有。可那还不是最大的阻碍。一个人是孤儿,我们就应该挖开他的坟墓钻开他的头颅吗?人好像天生就有某种道德直觉,尽管这样可以为胡卡减轻痛苦,而且还是肉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痛苦。但仍然有哪里不对。操蛋的罗伯特,他就是故意的,这人黑眼仁小白眼仁大,面相就透着猥琐。而且逻辑也有问题,一会儿说是实验品,一会儿又要签合同。完全是放屁。科学家他们的目的就只是数据,什么人权,什么自愿,什么保护区法律,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们从来都不择手段。想到这张俊抓了把土丢到墓碑上,好像那就是罗伯特的脸。
可一切不都是为了胡卡么?他一辈子就只靠一只手活下去了么?某种程度罗伯特说的也对。只有非法途径才能让他获得一只新的手。而他张俊为了箜萨人应该赴汤蹈火,不是吗?虽然他救了胡卡,但却带回去一个残疾,在部落里残疾人都是有原罪的。他敢说除了祖母,其他人都不会认为他干了件好事儿。但如果他能既救了胡卡,又治好他的手,那么他简直就是部落的英雄。好似常山赵子龙样的人物,单骑匹马救出阿斗。他一下觉得自己仿佛是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在给一群愚昧的人指明方向,而不是一个连生存技能都欠缺的拖油瓶。
张俊终于给自己催生出一股勇气,他一下站起来,拿起战术锹,一铲挖了下去。
夜是黑的,空中的云似铅板遮住了所有的天光,山背面矿区仍时不时传来金属碰撞之声,如山林古刹的钟声回荡,几个光柱摇晃着,时不时削出一片灰惨惨的云底,如倒挂在空中波涛凝固的海。身后实验室所在的山坳这时看起来像一团燃烧殆尽的炉火,没有实际的温度,却让人心里还抱有一丝温热。如没有它,那山林中吹出的风吟足以勾走任何一个孤独的魂魄。
张俊心里一开始那股气随着铲子的挥动,慢慢地泄散了,山风沿着山坡爬上来,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脖颈儿,如一根根凉丝丝的手指在挑弄他身上渗出的汗珠。
头灯的光锥里,惨白的脚趾从泥下顶了出来,黑紫色的趾甲像一串黑孔在吸取着本来便不多的阳气。张俊吓得马上把土重新把它们盖住,用铲子背压了压。一种僵硬缺乏弹性的肢体的触感从泥土下传到了锹柄上,被张俊察觉,他闻了一股臭臭的香气,既臭又香。这可怜的人甚至没有得到一口白茬棺材。那香气应该是当地叫做黄玫瑰的树皮,为了防腐的。显然入殓师也相当吝啬。
运气不算好,却也还行。张俊安慰自己,他还没烂的乱七八糟,而且他只挖开了一小块,并没浪费太多力气,现在他可以到另一端挖,运气好的话,只用把头露出来,运气更好的话,只露出头顶的芯片就更好了。
张俊伸了伸腰,这锹柄太多,他只能跪在地上挖,他觉得这也是罗伯特故意的。
林中的几点红色的光盯着张俊,他猜那可能是负鼠的眼睛,他也盯着它们,这时一点怯懦都会被畜生们察觉到,它们都是恐惧的猎食者。张俊举起铁锹挥了两下,表示他并不害怕。那些红点并没被吓退,锹上的泥土却甩了他自己一脸。他量了一下距离,在离脚165左右的地方开挖,
先被铲到的是死者的牙,铲子和牙齿摩擦出的声音有别与泥土和石子,好像某人用刀刃划过了玻璃一般,吱嘎作响。他不想伤到死者的脸,于是放下了锹,用手扑落开层层浮土。忽然,他摸到一个冰冷光滑的东西,圆圆的。绝不会是眼球,张俊首先判断,这就不怕,好像是个人造的物体,他慢慢把它从泥土里抠出来。头灯光中,他抹掉那个椭圆形物体的上的土,看清了,那是一颗沙谷虫的蛹,可不同的是,它的外壳闪着金属的光泽,不是钢,不是铁,而是七彩的反光,在不同的角度下光彩还会在它的表面流动。他用手挤了挤感觉十分坚硬,他觉得这似乎是某种工艺品,因为上边还浮雕着浅浅的花纹,好像包裹着的翅膀。
林中的红色光点好像嗅到某种气味,开始骚动起来。
张俊掂了掂蛹的重量,感觉是个空心的,他晃了晃没有声音,想找出一个缝隙也没有,于是又用手使劲捏了捏,结果,那只蛹突然砰地一下爆开了,汁液飞溅而出,滋了张俊一脸,有几滴飞进他的眼睛里,他瞬间觉得火辣辣地灼烧,疼得他一声惨叫,马上伸手摘下水壶仰起脸用水冲掉。
林子里一阵尖叫,忽然蝙蝠四起,跟着几只负鼠飞扑出来,张俊忍痛睁开眼睛,几只负鼠已经扑到他身上,张嘴就咬。张俊一手用水壶挡开一只,另一手扯掉丢已经挠住脖子的一只丢了出去。
可那些负鼠,契而不舍,被张俊甩掉后马上卷土重来,张俊顾不得后背上一只已经抓着他的肩膀乱啃,拾起铁锹,对着又扑上来的负鼠一阵狂砍,霎时间墓地中血肉内脏横飞。
慌乱中忽然又觉脚下一软,低头看一条腿陷在了尸体的胸口,而那人脸上泥土已经不见,一张下巴脱落,眼窝空洞的脸正仰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