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窗口的鬼
司机的半个身子呼啦啦地拖在车后窗外,好像一个疯癫的无头僵尸。而很长一段时间,车内的三个人都没注意到它。
雨刷器的传感器应该是在碰撞时坏了,持续不懈地摇摆着剩下的半条残肢,但就是擦不掉张俊眼前的那块血迹。
“它会听懂我们的话停下来吗?”张俊深吸了一口,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试着慢慢松开踩到底的油门,车依然保持着速度,虽然方向盘已经坏掉,但并没影响它灵活地跟上车流。
“停下来?不用我送你们到目的地去了?”手机上的虚拟人反问张俊。
“那个人死了吗?”桑尼扒着张俊的椅子大喊。
车外下起了小雨。路旁建筑渐少,显然已经快出城了。
“我想还是先送你们回部落,至于刚刚撞人的事,我会帮你们处理的。”艾莎并没像两个原始人一样紧张。
“我们不会被拦下来吗?”张俊疑惑地看向艾莎。
“我们刚刚杀了人!”桑尼终于想起来把司机拉回车内。
“已经屏蔽了远程控制。”虚拟人回答,“我选了避开警察的路段。”
“你一个语言学家为什么会有一个可以黑掉智能驾驶的手机?”张俊问。
“这很难一两句解释清楚。”艾莎指着虚拟人说,“是艾塔干的,一个老外在这里要活下去,有时候不得不干点非法的勾当。”
“你是间谍?”张俊惊讶地问。
“算是吧,如果你觉得这样好理解的话。”艾莎叹了口气。
“那个人没死,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已经有新闻了。”虚拟人艾塔说。
“没死?”桑尼说,“我看他的脸都没了。”
“别管他了,也是不得已,如果再晚一会儿,咱们都会被烧死。”艾莎做了一个请平静的手势。
“为什么?”桑尼问。
“别问了,桑尼。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箜萨,就是因为除了箜萨,地球上其他地方有太多的事无法理解了。你看我们箜萨人多好,根本不用问为什么。没有‘政客’向你灌输那些仇恨。虽然我们杀死入侵的人,但我们不用一直仇恨他们。我们活得很纯粹。”张俊说。
“什么是‘政客’?”桑尼听到一个汉语单词。
“就是想当酋长的人,能带领很多很多人的酋长,整个国家的酋长。”张俊想了一下说。“桑尼,还记得你受伤之前我和你说的事吗?”
“那个事儿?”
“就是去旧林。”张俊说,“箜萨也已经不安全了,你不知道,在路过水人的领地时,我觉得他们很奇怪,还有那个湖里,绝对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们真应该到旧林去,远离他们,相信我的预感,桑尼。”张俊又转向艾莎,“你能帮助我们去旧林吗?”
“那里可能很快就不是保护区了。”艾莎说。
“我们用箜萨换,行不行,调用下你的关系网。”
“你把我想得太强大了。好像地球上的土地都是我的一样。”艾莎苦笑。
“你不是间谍吗?”张俊揶揄了艾莎一句。
“威廉说如果我给他骷髅的话,他可以给我很多钱,我们能用钱买下旧林吗。”十八岁的桑尼这话说得好像只有十岁。可谁有不是呢,在一个你不了解的世界里,你就是个弱智。
“什么鬼话,威廉?他和你说的?他怎么会说箜萨语?”张俊扭头盯着桑尼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睛颜色比以前浅了不少。
“他用了一个盒子。”桑尼指着插在控制电路上的艾莎的手机说,“和那个一样的盒子。”
“手机。”
“对,手机。”桑尼点头。
“他要我们的骷髅干什么?”
“他说喜欢。”
张俊回手把司机的衣服脱下来,塞在玻璃的破洞上,挡住越来越大的雨。“钱是魔鬼,桑尼。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威廉到底是什么人?”张俊问艾莎,“这人完全不像医生,简直是个流氓。”
“他只是……战后创伤。”艾莎显然在替威廉遮掩,“但医术很好,其实人也不坏。”
“那他要图腾做什么?我总觉得他到箜萨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从他的眼神我就能看出来。”
“他不光要图腾,他还要那颗骷髅。”桑尼说,“那骷髅是很老的巫师的头,不过要是能换旧林,给他也没什么。”
“别傻了,你对钱根本没概念。”
“他还说,可以帮我们去救胡卡。”
“我们自己能救出胡卡。”张俊说这话时,心里根本没有信心。车内的气氛被张俊的怒气撑满了,导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道路泥泞起来,雨也越下越大。车停在了几棵树附近,三个人下来各自躲开彼此的视线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
再回到车里,三个人都被雨淋透了,桑尼因为习惯了雨林中的湿热却不在意。张俊和艾莎有些被身上衣服粘得难受。艾莎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简单的擦了擦头发和脖颈,看了张俊一眼,把毛巾递给他。“不好意思,只有一条。”
张俊接过来,闻到毛巾上有一股艾莎特有的味道,不禁有些心旌摇荡,只好看向窗外,但仍从玻璃反光能看到艾莎的影子。一个在文明世界长大的人审美已经被驯化了,这红发碧眼的女人不光性感,还有一种知性的美。他把毛巾拧干,递给桑尼。看着桑尼的样子,张俊怀疑如果自己从小就只见过部落里的女孩,那么第一次见到艾莎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妖怪,还是说人类在曲线、颜色、光滑上是有基本共识的。
“103公里后就没有路了。”虚拟人艾塔又启动了车子,同时说。
“到了望加,我们只能步行进山。”艾莎说。
“望加……”张俊记得这个名字,当年自己就是被骗到这里来的,看他们“表演”原始生活,半夜里导游就拿走了他所有值钱的东西溜走了,甚至护照也一起带走了,只给他留下那个贴身的包。当然他原本也没打算回去。可望加也不是他的目的。
“望加……”桑尼数着通往箜萨一路会经过的地点。
“你都来过?”艾莎问。
“没有,但胡卡和我说过。”
桑尼是文化保护基金圈定的三分之一“非接触人群”,他名义上有一大片山林,如果在文明世界他必然是个亿万富翁。这次的治疗已经让他违反了规定。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遭到调查。
“啊!”毛巾不小心挂到了桑尼脖子附近的支架,可能是因为雨水浸泡开了固定胶水,导致支架翘开了一角。
“你没事儿吧?”张俊帮他把毛巾摘下来,看到支架下他的皮肤红红地一片。
“有点疼,还好。”
车在路尽头停下,三个人下了车,雨点从刚刚的一颗颗黄豆般大小变成如牛毛般飘摇,而天色却暗了许多,望加村子被掩蔽在一片雨雾迷茫之中。他们把帽子扣在头上,踩着泥水向前。
张俊努力回忆着当年的情景,但却一点想不起来。村子静得出奇,没有一丝人声犬吠。终于来到一间木屋前。一个牌子倒在木台梯子边,用多国语言写着“最后的补给商店”。
“有人吗?”艾莎走上木台。
没人回应,只有吱嘎嘎木桩与绳结扭动之声。
忽然,雨又大了起来,天色也更昏暗,雨柱如一条水龙从林间奔向村子,一声炸雷,那水龙便到了木屋上方。接着又是一声炸雷,闪电下一个褴褛长发的人影浮在窗前。
“啊!”桑尼绊在一根树枝上,一条红斑小蛇咻地钻到草丛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