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邪魔“乌巴卡”
面对信息轰炸,一个文明人随时都可能成为被别人利用的一把餐刀。
在部落没有这些文明世界的烦恼,你只需关注你眼前的事,搓绳子、磨箭头、捣树浆、采蜜、等待猎物上钩、在晚饭前唱歌……
山和海是天然的屏障,更主要的是这里没有电。辛巴巴坚守着古老的原则:不种地,不学他族的语言,不使用外人提供的工具,不持有货币。可有些事越来越难坚持了。没准儿等他死后这些规矩便全要打破。外人对林子的侵占已经迫使他们不得不提高工作效率。原先只要杀死外人,就能维持的领地,现在已经被国家划定出明确的界限,好在它们还远。可这个距离并不是他们自己可以掌控的。
山中三年,张俊几乎进化成了一个野蛮人,辛巴巴同意他只要独自猎杀一只野猪,就可以参加下一次的成人礼,娶一个临近部落的女子为妻,正式变成一个箜萨人。而且这里祖母也起了重要作用。她发现了张俊的歌唱天赋,而箜萨人评价一个人的魅力第一项便是歌喉。
箜萨人的生活是被各种节日串起来了,节日是他们吃木木大餐、狂欢、唱歌、跳舞的借口。张俊第一次找到了,唱歌的原生状态,它不是为了比赛,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炫技,它变得纯粹了,它是为了快乐还有求爱。他被他们那毫无修饰的歌声打动了。也跟着唱起来,但就像一个唱惯了京剧的人唱歌,很难脱离从小就被塑造起来的发声方式。不自觉地就要使用共鸣,混合等技巧。但他也因此惊讶了箜萨人,他们从没听过有人的嗓音如此具有穿透力,时如钟鸣、时如弦管,细小装饰的装饰音似树上果实,丝滑的过度如山间涓涓细流。很快他在节日上唱歌成了固定节目,他们用皮鼓、口弦给他伴奏。祖母把除了葬礼和成人礼之外所有的歌都教给了他。
“安魂曲、招魂曲是唱给箜萨神的,不是凡人娱乐的,除非做祭师,不能轻易地学。”祖母说这话时还轻轻地叹气摇头,好像有些许的遗憾。
桑尼出事的那天早上,两人还坐在木屋前树桩上做图腾。张俊第一眼见到图腾的样子就觉得它像拓片上那些柱子花纹。
这木屋是辛巴巴召集部落人给张俊新盖的。花了三个多月,就在村口独立于所有的氏族,好像一个高大的卫士,地基平台就比一般的箜萨木屋高着一倍,中间的主柱子原先属于废弃教堂的塔楼。张俊对此非常不好意思。门前左右都有两棵大槟榔树,遮阴在箜萨可是太重要了。张俊不吃槟榔,可是槟榔在箜萨简直和饭享有同等地位,不管男女嘴里没有它是没法干活的。
后院是一片矮竹林伴着几棵大芭蕉树,挡去了后山上下来的大部分湿气。
左边是一个养猪房,张俊还没有猪仔,涂涂家答应他可以用一个箜萨图腾换;右侧是片空地,草被铲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箜萨人的家旁边会这样,他想以后在那里种些鬼脸兰。每次想到这些他都要伤心一下,如果是田小萌在,这些都不用他操心,保准几天功夫变出一个有着各种花卉园子,说不定还引些泉水绕出一条小溪,溪上石桥,溪下卵石,像当年他们在乡下的民宿的那样。田小萌对庭院的布置,便如张俊作曲一般,有节奏,有关联,有主题,有变奏;时而高亢,时而低沉;静处余音不断,喧处急而不乱。
“我告诉你个捷径。”桑尼看着张俊不熟练的样子。桑尼二十岁不到,一个箜萨人到底多大年纪,随着他的长大会越来越是个迷,张俊来部落的那年他十三岁,大概和胡卡差不多,还没受过成人礼。桑尼是酋长的小儿子,很可能是未来部落的接班人,原因不止是因为身份——部落人选酋长还是会看能力的——长相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不得不说桑尼是部落里最英俊的青年,有一种混血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小而亮的眼睛,嘴唇丰满但并不突出,牙齿整齐洁白,身材不是很高,但所有箜萨人身材都很矮小,反而是张俊这种1米85的大个并不受到欢迎。
张俊刚到部落时,桑尼就和他非常要好,后来他们互相成为了彼此的老师。桑尼教张俊箜萨语和部落技能,张俊教他唱歌。好的歌声让本来就英俊的桑尼更被姑娘们喜欢。
“你只要去和胖涂涂睡一觉,保证她送你一头最壮的猪羔子。”桑尼把刻出浅槽的紫木芯交给张俊,让他接着雕箜萨的图腾。每个图腾就代表一个家庭,图腾到哪里家就在哪里。
张俊在部落生活了三年,知道部落人在那方面相当放得开。
“她每次看你唱歌的样子,好像你就是从木木大餐火坑里掏出来的烤乳猪,哈哈。”桑尼继续逗张俊。
“我不是你,左一个普罗卡,右一个艾伊塔。”
“你老婆还给你托梦么?”桑尼笑。
张俊微微点头。
“可这样也不行啊,男人没有女人活不了,你没觉得要死了么。”
张俊知道他说的活不了不是比喻,而是箜萨人的信仰。
“你们只有一个老婆,如果她怀孕了,你们怎么办?”桑尼对文明世界很不理解,因为在箜萨传说中,女人怀孕后会变“热”,男人靠近孕妇会得病,而男人没有老婆也会得病,所以箜萨男人特别是有权势的都有多个老婆。
“我们有草药可以给他们降温。”张俊开始胡编。
“怪不得,卡洛里也开始一夫一妻了。”桑尼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可以把她们娶来箜萨啊,哈哈。”张俊知道他为什么发愁。
“她们已经被文明腐蚀了,不会愿意来保护区的。”桑尼无奈地摇头。
“她们不懂保护区的好,我就愿意在箜萨住一辈子。”
“你是一个异类,钦钦,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喜欢保护区的外人。”
“你也看到她们住的房子了,难看不难看?用的东西,难不难看?”
“也不全是,钢的就很好。”桑尼是因为看着张俊费力地用骨刀刻木头才有这样的感慨。
“效率高不一定都好。”
“我是想不出,除了可以娶多个老婆,还有什么其他的好,而且,不是氏族也养不起那么多老婆啊。”
“你还为这个发愁,别说族长,酋长以后都是你的。”
桑尼听了,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做了酋长,你来做祭师。”
“为什么?”
“你知道辛巴巴想让胡琪做祖母的接替人么?”
“知道。”
“所以,你想以后节日的时候都听她那个鸭子嗓领着唱歌吗。然后给你的孩子唱招魂曲。”桑尼晃着脑袋,作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惊慌表情。“箜萨一直就有传统,唱歌最好的人做祭师。”
“那你才是最佳人选啊。”
“我可不想把祖母的头割下来送去骷髅屋,虽然是等她死后。”桑尼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但我也不是箜萨人。”
“辛巴巴说了只要你打一头野猪,下次让你参加成人礼,你就是纯种箜萨人了。”桑尼说完大笑,“三十岁的你要和十三岁的胡卡一起参加成人礼啦。”
“打野猪,你能帮我吗?”
“钦钦,你得自己来,要让布洛陀他们家人知道,有人帮你,他们是不会同意的。”钦钦是他们给张俊起的箜萨名字。
“可辛巴巴没说不能找人帮忙啊。”张俊尽管来了丛林三年,可他的脚底板仍然脆弱的很,想到要进林子里,就发怵。
“要么你弄双鞋穿上吧,哈哈。”桑尼完全猜到了张俊的痛点在哪儿。远处传来狗叫,桑尼站起来,“走吧。”
“我想把它刻完。”张俊知道他们要去采蜂蜜,他不想再被蜇。而且他们也不是去沼泽方向,对他探路没有什么帮助。
“好吧。”桑尼说,“明天我们去瓦素参加奥拉伊塞亚妹妹的婚礼,你去吗?”
“嗯,我可以,啊”张俊手一滑,一刀戳在他自己的左手上,他疼得手一抖。图腾掉在了地上,一滴血滴进了眼洞中。
“哈哈,你召唤了箜萨。”桑尼笑着离开了。
文明人的牙齿比食人族还锋利。当文明人想要吃掉一个异类的时候,他们更比食人族疯狂。食人族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杀死入侵者,吃掉他们威慑敌人。文明人吃人却不太知道他们自己的目的。张俊后来边刻那根图腾,边恨恨地想。直到他们把桑尼抬回来。
据说当时桑尼在一棵三十米的树枝上采蜜,一只负鼠突然从另一棵更高的树扑向他。这很不寻常,负鼠从不主动攻击族人。桑尼堕下来的中途被一根树枝拦了一下,不然他可能已经死了。
张俊觉得他一定是摔断了脊柱,其他还有什么伤,他就不知道了。
桑尼口中一直发出呓语,村民们有种迷信的说法,任何人遭了灾,都是恶有恶报的结果。所以他们找来雅阁给他按基督教的方式驱魔,又按箜萨人自己的方式给他喂了紫夜草,但都没有效果。如果找不到造孽的原因,他的后果就只能被送到沙谷树下,等待箜萨神的宽恕。
呻吟对部落是相当不吉利的事情。辛巴巴这次动摇了,他想要求助文明世界。他叫来张俊,问他文明人是否有可能救活桑尼。
“辛巴巴,给文明人送信来回得花上几天,祖母有没有办法,比如向骷髅屋的祖先求药。”张俊伏在地上不敢看酋长的脸。
“钦钦,我只想知道蓝红人是不是可以治好桑尼。”部落人把保护组织人叫做蓝红人,因为他们衣服的颜色。
“辛巴巴,钦钦说的对,我们应该把他交给箜萨。”布洛陀虽然站在地面上,不比辛巴巴矮太多。他的氏族在箜萨人数仅次于辛巴巴家,而且是蓝毛头的头衔——箜萨最勇敢的勇士。
“我没问你。”辛巴巴粗暴地打断布洛陀的话。
平时布洛陀对张俊并不友好,但这次他站在他一边。张俊知道他是想当酋长。
“辛巴巴,蓝红人的巫术会污染族人的灵魂。”张俊真诚地趴倒在地上。
“钦钦,我给了你羽毛,你一个外人,灵魂可以清洁,桑尼的灵魂为什么不能?他是箜萨的果子。你宁愿看着他死吗?那你怎么能留下来。”
“辛巴巴。”张俊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把手放在酋长的脚上。
“钦钦,你去请艾莎来吧?”
“辛巴巴,我不想离开箜萨,我也不认识出去的路。”
“好吧。”酋长抽回自己脚回了木屋。
张俊后来知道,辛巴巴还是派了胡卡和单到望加给保护组织送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