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星人
二战结束前的一年,科学家在探索原始部落时发现了一个古老传说。传说是被记录在岩画之上,一种长得像鲎的怪物趴在一个瘦高的人的头顶,他接受着奴隶们的跪拜,而远处一个类似飞碟的物体漂浮于湖泊上空,另一些画面中记录着奴隶们在头顶打洞的过程。最奇怪的是,这些岩画居然分别在巴布亚、亚马逊和非洲的原始部落遗迹里独立发现。这些部落在几千年前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的方式通信。有人怀疑这可能是原始人对某个天文现象的愚昧解释的巧合。可后来,有人发现保留这个传说的原始部落竟然有一支竟然延续到了现代。就在这个神秘传说将被解开之际,所有相关科学家都突然离奇死亡。有人猜测这些飞碟中藏有足以毁灭或者控制地球的高级科技,谁找到并掌握了它,便会成为地球的主宰。
——艾塔探秘
田小萌乘坐的直升机失踪后的一个星期,张俊来到了巴布亚新几内亚,他坚信她还活着,他就好像一只脑袋里装了罗盘的信鸽,他的妻子田小萌所在的位置就是家的方向。
启程前一天田小萌的精神状态不错,好像已经从创业的失败中走出来了。她爬到床上,张俊已经有点困倦了,手机里放着法语课的录音——听外语是他睡觉前的预热。她推醒他,放一段视频给他看。视频很不清晰,大概是上个世纪80、90年代录制的,一个干瘪的老头坐在轮椅中,说着含糊不清的日语。听了半天张俊才弄明白他在讲自己二战时曾经在巴布亚新几内亚作战的经历。他觉得无聊,田小萌出院后开始入了神秘学的门,经常拿一些稀奇古怪的探秘视频跟他分享。在他看来都是没头没尾的故弄玄虚。他看上几十秒思绪就要跑到别处去了,或者想一段莫扎特的曲子,或思考下西班牙语的动词变形规律。
“你是不是偷偷背单词呢?”田小萌掐了他胳膊一下。
“没有。”张俊否认。
“那这老头说的是什么?”田小萌冷脸问。
“他说二战时在巴布亚遇到原始人,他的战友中了巫术,转身朝他们开枪,就跑出来他一个。”张俊虽然走神了,但好在这老头啰嗦的很,翻来覆去就那点事。“腿就是那时候,受的伤。”
田小萌把手机抢了回去,伸手把灯拍灭,没好气地把自己摔到床上,惹得那张破木头床吱噶噶地发出几声呻吟。
“吃药了么?”张俊关上音频课。
田小萌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颗药,塞进嘴里,全程摸黑完成。
张俊想提醒她别吃错了药,但又觉得这个玩笑开得不是时候,只能咽下了去,也出溜进被子。
第二天一早张俊发现田小萌已经出门了,他也没在意,以为她去溜麦田——他们的狗——了,从田小萌住院的那段时间起他就不吃早饭了,开民宿时候一日三餐的规律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他收拾了一下,就去上课,那天的学生是个那个手指像小胡萝卜的小胖子,琴从来不练,上课等同于看孩子,回头还要被家长投诉说花了钱,但一点没进步。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上午,从教室出来,看到田小萌的一条留言。
“你肯定以为我疯了,但我没有,我去麦田之墓了,你知道那个老头说的丛林就在那个附近。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草药,那时候就没人再能排挤我们了。”
麦田之墓是两个人创业失败后,张俊用来安慰她的戏言,他在地图app上随便找了一个岛,骗她说那是个无人岛,实在不行,两人就到那里做野人。欠银行、借贷软件、朋友的钱统统去他的。田小萌给那个豌豆形的岛起名叫“麦田之墓”,因为他们当时的民宿名字叫“麦田之家”。
张俊的第一反应是田小萌又疯了,第二反应是她被拐卖了,很可能下一个电话就是从什么缅甸诈骗园区打来,让他交钱赎人。他想报警,因为他们已经欠了一屁股债,听说赎金一般也要三十万起,三十万,三万他现在也借不出来。这都应该怪他,是他让田小萌辞职和他一起去创业的,初衷当然是好的,她可以在民宿的后山搞一个自己的实验园,他组一个当地的民乐乐队,作为特色项目。是他害了她,他放下准备拨打110的手机,报警说什么呢?人贩子还没打电话过来啊。那天下午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被处决的死刑犯一样的焦躁。他给田小萌打了无数电话,始终关机。后来直到半夜他又收到一条信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是“亲爱的,我已经上直升机了,再过一个小时就会拿到重新开启我们人生的钥匙了,不光是我俩,这是人类的成为超人的阶梯,祝我们成功。”
张俊马上打过去,但那是个网络电话,根本无法接通。张俊再也坐不住,他把出租屋翻了一个底朝天,终于从衣柜底下找到一个铁饼干盒,里边装着一些奇怪的东西,每样都散发着阴郁、晦暗的气息。一把骨刀,一个巴掌大的甲壳标本,一叠拓片,一片记着一串字母的碎纸。生病后,田小萌已经把以前的标本都丢了。
翻动时那甲壳标本的尾刺把张俊的右手中指戳了一个口子,他的血滴在拓片上,他用嘴啯了啯,翻开拓片,把它们铺在地上拼在一起,有两米见方。上边画着一些人好像在从事一场祭祀活动,下边是一些圆形符号。他没心情仔细研究上边的内容。又拿起那张写着字母的纸,看了半天,看不出个名堂。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灵光。
他打开电脑,点开浏览器,把历史记录翻出来一条条查,把可疑的网址都点了一遍,终于他看到一个全黑的网站页面,输入框上只有一个类似甲虫标本一样的红色标志。他把那个标志截图搜索了一下,发现那不是甲虫,而是一种叫鲎的生物。用户名的地方还留着田小萌的邮箱,他把那串字母i敲入密码框,因为复杂直到地四次才完全输入正确。
点了确认,打开的是一个类似邮箱的界面,往来信件都在讨论一篇叫《箜萨半岛丛林人面蚁交流方式的调查》的文章。回复条目非常多,主要是用英语在交流,田小萌给出很多思考方向,而专有名词张俊不太看得懂,可从语言逻辑上看,她非常有条理。
张俊看了一下邮件时间,都是在她出院之后,这不禁让他有些宽慰,看来她真的恢复了。终于他在一个早期的条目里找到一条视频附件。
点开后,画面里是一段野外蚂蚁活动的视频。两群不同种类的蚂蚁在一片沙地中对峙着,交锋处的蚂蚁都把头朝向对方,形成了一排防线,他们身后的蚂蚁大军忙碌地跑动着。黑色的那群个体的体型只有红色的五分之一大,而且那红色的兵蚁的头螯占到身长的一半,所以这看似一场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战。红色蚁群中的兵蚁越积越多,防线之后的工蚁好像一条血色的河水奔流,攻击看似一触即发。忽然,黑色蚂蚁队伍后的工蚁好像摩西分海似的闪出一条缝隙,一小队后背有白色斑点的体型略大的工蚁慢慢走到阵前,这些蚂蚁散到防线之后。张俊看到它们的背上的白点花纹好像一张张人脸,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愤怒、有的呆滞。这些奇怪的蚂蚁稍停片刻排好阵形,突然对自己的兵蚁发起了攻击,咬住面前的兵蚁的脖颈。张俊似乎听到了一声声吱吱嘎嘎的惨叫,但那是不可能的,蚂蚁绝发不出如鬼哭的叫声。红色蚂蚁的兵线好像被冲击波推着往后退了几寸,最外侧的兵蚁忽然掉头向自己的同伴扑去,霎时间,红色蚂蚁陷入混乱的内战,刚刚红色的河流上开始出现一圈圈漩涡。那些兵蚁的巨螯将自家的兄弟拦腰切断,而那些工蚁并不反抗,可能是还把它们视作自己的同族吧。
张俊大概明白,这就是那篇文章提到的人脸蚁了。再回想起前一天那个日本老兵的采访,隐约觉得这里里边似乎有些联系,可忽然觉得头晕眼花,手指胀痛,他抬手看,只见刚刚受伤的中指已经变得青紫,那个伤口像一张狞笑的嘴,让他无比厌恶。
“你他妈笑话我。”张俊回手抓起那把骨刀,“连你也笑话我,老子切了你。”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做那个梦,梦中田小萌站在一个祭坛上,周围摆满了骷髅,田小萌头上戴着一个奇怪帽子,样子就像那个鲎壳。他叫她的名字,她不回答,只是对着面前的湖水唱着歌。歌声诡异,时而如蒙古的呼麦,时而如电台之间呼噜噜的噪音。
第二天,他就是在这个噩梦中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是外交部打来的,通知他田小萌的飞机在海上失踪了。他一时还搞不清楚,去洗了把脸,才看到手指已经消肿了,他并没把它切掉。他是昏了过去。
救援进行了一个多月一无所获,张俊在港口几乎花光了他的全部现金,没人再听他那个托梦的故事,救援停止了。他面临一个抉择,回去还是进入丛林。一个追债的电话帮他做了决定。回去有上百万的债务等着他还,他必须找到田小萌,带她一起回去。
但因为箜萨半岛是个保护区,几乎没人愿意带他进去,他只能用最后的钱报了一个旅行团到了半岛的边界。但无良的导游在那天晚上就偷了他钱跑了,张俊独自一人走进了原始丛林。他在烂泥地里艰难地前行,那时他觉得一切都是虚妄,他的结局会是在荆棘和鲜花中病饿而死。
张俊能活下来纯属偶然。那天语言学家艾莎在丛林里捡到了他,就在从望加通往箜萨的小路上。张俊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块岩石上,像一条被剥光了皮的食火鸡。艾莎的向导首先看到了张俊的橘红色的背包——它的颜色实在是与森林格格不入。值得庆幸的是张俊几次想丢掉它,却因为它还能阻挡一些背后的蚊子而放弃了。对,一个人死都不怕,但却受不了这些只能活一季的小虫。他是从亚当绝壁的那条陡峭的小路摔了下去,很难说他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因为他没有做噩梦。
三年过去了,张俊的皮肤已经变得和箜萨人一样黑,笑的时候也习惯露出一口黄牙和肉红色的牙龈,腰上只围着一条皮裙,浑身涂满泥土和炭灰——比箜萨人涂得还厚,它们帮他阻挡蚊子,头上插着一只极乐鸟羽毛,那是酋长辛巴巴送他的,也是他第一次射中狡猾的“卡斯卡斯”——负鼠——的战利品,要知道极乐鸟在人类的“精心”保护下,已经几乎灭绝。
这三年里,他一直坚信田小萌还活着,她一定在丛里的某一个地方等着他,她已经找到传说中的蚂蚁,甚至破解了某个部落可以操控他人思想的秘方,只是她无法回到文明世界。后来他和箜萨人聊天,虽然发现他们就有类似的传说,但酋长和巫师祖母都否认他们有可以操控人类思想的神力。可他在和瓦素部落人的聊天中得知,箜萨半岛确实有一个地方是日本鬼子的坟场。他们说箜萨人就是那种巫术的传人。只是不知道是否已经失传。因为巫术的使用者必须是箜萨的巫师,而必须是在全族人的同意之下,又说它依赖一种草药,被箜萨人保存在骷髅屋内。张俊后来把它用科学的语言做了总结,巫术可以让部落人可以共享视觉,共享听觉,思想统一,从而影响被包围其中的敌人的行为。
可问题是田小萌在哪里,他在箜萨部落赖了几个月后,就完全确定她不在这里。他向酋长坦白了自己寻妻的目的。酋长和祖母都表示同情,但也说他们无能为力。酋长的儿子桑尼帮他做了分析,他怀疑是水人或者旧林岛的人收留了她。是他们给了她神力,但张俊没有,所以只能被动的接收。
他们允许张俊住下来,也赞美他是个忠于婚姻的好人,知道他因此欠了很多债务,更为同情。他们叫他不用担心,说不定田小萌就在旧林的某个地方,她也许已经嫁给了一个部落人,过着幸福的生活——在箜萨人看来成年人没有性生活可能要死掉——等着他去接她。这些话张俊有些生气。可他马上又原谅了她,她有权找个临时伴侣。虽然他自己守身如玉,但不能要求对方也一样守活寡。
但他们也表示想在丛林里找人困难重重,首先水人很难沟通,他们基本是用长矛说话,如果要去到旧林岛,对部落人来说简直就是到月球那么遥远。张俊本来也想过向保护组织求助,艾莎看上去也是个善良的人,可他不觉得那个天方夜谭能说服他们帮他出动飞机,且文明人上次探索旧林岛是在1970年代,一架飞机坠毁在悬崖上,至今仍可以在卫星图片上看的到那个飞机残骸。所以他打定了一个主意,先住下来,最好能成为一个箜萨人,学习他们的语言,完成狩猎的任务,学会雕刻图腾,有资格在下一次成人礼时加入部落。
等部落里有人去世时,就有机会去到骷髅屋一窥究竟——因为他们描述的那个地方和他看到的拓片十分类似。他认为有可能那种奇特的巫术在半岛内曾经是一种大家都具备的能力,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大家都不再使用,以至于失传。这确实说得过去,因为如果只是某一部落独享,那他们不是会很快吞灭周边的敌人么,像那种蚂蚁一样。
再次见到艾莎时,张俊坚持用箜萨语和她交流,这是他成为部落一员时发的誓,其实没人强迫他,但他坚持如此。遇到不能表达的情况,他宁愿不说。这使他有时很难相处,有时又显露出一股原始人可爱的憨气。
酋长辛巴巴本想让他作为信使,但他坚决拒绝了,除了艾莎他不想见任何来自文明社会的人。他对“外人”怀有最大的敌意,这种敌意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个部落人,他比他们更加原始,如果辛巴巴同意,他会杀死任何一个“外人”,敲碎他们的头骨,吮吸他们的脑浆。像北森提奈岛人那样,用野蛮消灭文明,否则文明就会消灭你。
他来自文明世界的唯一线索是他的长相和埋在柴堆下的登山包,他还大概记得包里的东西,一本中英双语《月亮与六便士》,一把瑞士军刀,一个手机,饼干,包装纸,半块香皂,一个塑料水壶,还有些不知哪国的硬币,最后是一个装着麦田头骨的铁盒。他曾经想把这铁盒埋到后院。每过十天半月田小萌还是要给他托梦,保持着优雅的形象。
艾莎的眼睛的颜色比六年前更浅了一些,灰蓝色的,好像为了让你能看到她纯洁的心灵。她应该快四十岁了吧?张俊想,作为一个白人,她竟然不显老,甚至常年在原始森林中工作竟让她的皮肤更油润光滑了。
“你好,好久不见。”艾莎用中文说。
张俊不记得她会中文,但六年了,没准儿她中间去了中国。
“有什么事儿。”张俊用箜萨本族语问,他原谅了对方,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且箜萨语有些意思确实不那么容易表达,比如“好久不见”。
“治病的巫师我带了来了。”艾莎箜萨语的发音比张俊还标准,特别是颤音音和喀喀声的衔接无比顺畅,“辛巴巴酋长在三普的留言我看到了。”
治病的巫师就是医生的意思,张俊明白,因为他早就注意到艾莎身后的那个中年男人,也穿着保护组织的红蓝条纹衣,光头上的脑机接口十分扎眼,虽然被覆盖在防水凝胶之下,但好像故意炫耀似的选用了透明材质,电路和指示灯历历在目。
“我,不觉得有用。”张俊知道他们的目的了,“见过酋长了么?”
“还没,胡卡说他们去打猎了。所以,先来看你。这是威廉。”艾莎给两人做了介绍。
张俊见对方伸出手,只好握了一下,这才发现威廉的手臂是假肢,触感与人手有一种说不出的差异,他不好意思细看它的材质,抬头勉强撅起上唇笑了一下。
威廉也一样撅了下嘴,放开手做了一个你好的手势,大概是艾莎已经告诉过部落礼仪。但他不知道本族并不用手语。
“我带你们去看下桑尼吧。”张俊低头钻出自己的小木屋,看到地上胡卡正和族里的孩子们正在研究一只机械狗,“fuck,这个东西不能进村子。”张俊的吼声把孩子和威廉都吓了一跳。
“对不起,现在已经没有小马可用了。来得太急。”艾莎很真诚的道歉。
这让张俊有些不好意思,但仍说,“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把它砸烂。”然后转向胡卡,“用牛皮把它盖起来。你们别围着了,不然,我要抽你们屁股。”张俊拿起一只长矛,朝孩子们挥了挥。
“你是外人,你不能管我们。”一个小男孩用手上的弓指着张俊说。
话音未落男孩头上就挨了胡卡一巴掌,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钦钦是辛巴巴的羽毛。”胡卡已经十四岁马上就要成人,男孩才十岁只好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但仍只好和其他孩子一起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