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何以家为
不过现在，他明白了弟弟的选择，也理解了弟弟的选择。
耿朝忠吩咐北川照顾好曲乐恒，然后转身往里屋走去——他无意追究北川，毕竟北川在这里还是做了不少工作，他需要北川，并且北川现在已经被他牢牢的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不过这家伙有个特点，不打不舒服，时不时需要敲打一下，否则很难老老实实。
小泉纯子能打探到消息的原因很简单，外交系统和满铁系统的人，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同文书院（日本首相近卫曾担任院长），这里堪称左翼思想大本营，对赤色分子持支持和同情态度的很多，后来大批人加入了外交和满铁系统，自然倾向赤色分子，之后就接上关系，为共产党提供情报。
这边的事情，我就拜托你了！还有，只要你能再立下功劳，只要我回去一说，你加入我们复兴社的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了！”
“没错，我托日本领事馆，查到了你弟弟蔡孝忠的下落，他本来是和一批京都大学的赤色分子被关在东京警备町，后来苏联介入调停，再加上你弟弟也不是本岛人，苏联用海参崴的日本侨民做交换，把那一批共产国际的赤色分子驱逐出境了，你弟弟同样也在其中。所以你别担心，至少你弟弟是安全的。”
北川在跟前，耿朝忠也不变多说，安顿下曲乐恒以后，领着北川来到了后院。
“别急，你弟弟没事，只是失踪了。”耿朝忠拍了拍北川的肩膀，说道。
耿朝忠明白了过来。
弟弟也曾经劝过自己奋起反抗，但是当时的自己，不也是像曲乐恒刚才说的，只是想好好地过日子吗？！
进了屋，曲乐恒精神已经好了不少，靠在床上不知道在考虑什么，看到耿朝忠进来，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紧紧握住耿朝忠的手，说道：“耿兄弟，大恩不言谢，在党调科的时候，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救我一命！说实在的，那时候我觉得你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不像是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后来听到你为了保护委员长，杀身成仁，这才觉得你是个人物。
耿朝忠抬脚轻轻的踹了北川一下，北川顺势打了个骨碌站了起来——他也摸清楚了耿朝忠的脾气，只要动手打人，一般就没什么性命之忧了。
耿朝忠的话，让北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睁圆了眼睛，一下子抓住了耿朝忠的胳膊，嘴里蹦出两个字：“老大！”
曲乐恒的一番话，让耿朝忠呆立当场！
啪！
“呵呵，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你就要翻天了！”
曲乐恒并不知道自己和日本人的关系，也不知道这回的交换行动，自己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现在扪心自问，如果真的需要自己冒死去解救曲乐恒，自己能做到吗？！
“没事吧，曲大哥。”
耿朝忠简单的复述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曲乐恒摇摇头，眼睛里流露出深刻的感情，他语重心长的说：“耿兄弟，你也看到了，我们复兴社干的事情有多危险！我们的行动宗旨是，不成功，就成仁！这次跟随我过来的三个兄弟，两个舍生取义，一个身负重伤，就连我也差点命丧敌手！我实在不愿意让你也趟进这趟浑水！
相反，他倒挺害怕耿朝忠笑眯眯的，上回耿朝忠对他笑得时候，就给他来了一枪。
耿朝忠一边冷笑，一边径直扶着曲乐恒进了内室，北川赶紧撅着屁股一溜烟的跟进来，帮着耿朝忠扶住曲乐恒，嘴里面忙不迭地唠叨：“老大，你来也不说一声，我也好做个准备。这个人是谁，伤的不轻啊！老大你就是这样，下手没轻没重的。要知道，我可是练过的，换个人可不像我这么抗打啊！”
“你的弟弟，我打听到了。”
“为什么？”耿朝忠有点摸不着头脑。
“老大！”
只要你把他押解回南京，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以前，他只是为了家人活着，虽然受着皇民教育，但他的心底深处也很清楚，自己跟日本人，永远都是不一样的。
耿朝忠耐心地给北川解释——北川虽然有点被皇民思想洗脑，但是他对弟弟的感情却是毋庸置疑的，这点，耿朝忠也颇为同情，所以一直都想办法给他打听情报。
屋子里，曲乐恒和耿朝忠的交谈还在继续。
没想到，曲乐恒不想让自己加入复兴社，是这个原因！
没想到，北川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
“我？”
北川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不住口的解释：“老大，我没有骗你，更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是跟日本人联系了，但我只是想打听我弟弟的下落，没有别的意思。还有，我还搜集了很多日本人和东北军的情报，他们现在都很信任我！老大，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曲乐恒回答。
“我也是运气好，否则曲大哥你不只是拔指甲盖，后面还有好几个舒经活血的等着你享受呢！哈哈！不过曲大哥你放心，等你走了，我非让小日本尝尝我的手段！”
要知道，任何一个组织，对耿朝忠这样的人才，都是不会拒绝的。但是，任何一个亲人，也绝不会真的愿意自己的兄弟子侄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好！好！”曲乐恒连连点头，停顿了片刻后，盯着耿朝忠的眼睛，开口道：“耿兄弟，我知道你想加入我们复兴社，刚开始，我也很愿意发展你，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滚你丫的！”耿朝忠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耿朝忠说着说着，突然冷笑起来。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用他来交换我！为兄现在回想起来，这才觉得，兄弟你真是大仁大勇之辈！换了我，都不一定能做到你这样！
“是真的，我从日本领事馆那里查到了你弟弟的具体关押地点，后来又联系了苏联人求证，这个消息千真万确。现在他应该在苏联那边，具体的情况我还得慢慢给你打听，不过你放心，既然他还活着，找到他是迟早的事情。”
“好吧，我相信了。”北川听耿朝忠说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由得不信。
我是军人，你不是，你执行完这次党调科的任务，完全可以回去，找个安稳的地方娶妻生子。但是一旦加入我们复兴社，那是连老婆孩子都不能有的！
“失踪了？”北川露出迷茫的神情。
其实，这并不矛盾，想要吞并中国和支持共产主义，并不矛盾，至少，在苏联人那里，也不矛盾。
耿朝忠跑了十几里路，确实也累的够呛，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回头看曲乐恒也在舔嘴唇，赶紧也给曲乐恒倒了一碗。
北川脸上交织着兴奋和怀疑的神色，他犹犹豫豫地问：“老大，你可不要蒙我，我弟弟当时判的是叛国罪，哪有这么容易？”
兄弟，听哥一句劝，你执行完这次任务，就回去吧！”
“耿兄弟，这回我露了相，估计不能再在东北呆下去了，我想把这边的行动交给你负责，如何？”曲乐恒开口道。
曲乐恒这是在为自己搭桥铺路啊！
“北川啊，”耿朝忠沉吟着，似乎在想着措辞。
两人的手掌，再次紧紧相握！
这样的情感，他从来没有感受过。
耿朝忠不敢想，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曲乐恒的手，激动地开口道：“曲大哥，小弟当时也是一时情急，哪顾得了那么多！如果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没那个胆子了！现在一想，心里也惭愧得很哪！曲大哥，以后咱俩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看到耿朝忠的神色，曲乐恒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忍，但是转瞬间，他又张嘴哈哈大笑起来。
“行，曲大哥你放心，这边的事情我有数。还有，你这次回去，除了刺杀一些企图策反东北军的日本商人，有没有搞得什么别的情报？”耿朝忠问道。
北川满脸堆笑的跟在耿朝忠屁股后面，也不多话，等着耿朝忠的指示。
看到曲乐恒如此推心置腹，耿朝忠的心里也不由得一阵感动，不过这份感动里，还夹杂着三分惭愧。
上回见到曲乐恒的时候，曲乐恒还说要找机会让自己去黄埔上学，现在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这个消息是耿朝忠利用小泉纯子查到了北川弟弟蔡孝忠的下落，然后和苏斯洛夫的沟通中得知，去年年底，苏联人和日本人达成了协议，在北满铁路和海参崴侨民方面做出了一些让步，加上日本左翼力量的活动，这才将京都大学的赤色分子释放。
耿朝忠打算把北川在这里搜集到的情报交给曲乐恒，顺便看一下北川这段时间到底干了些什么。
这圆脸络腮胡男子，正是阔别已久的北川仓介，也就是那个从台湾来的皇民，蔡志坚！
“那曲大哥你等等，我现在手头有一些情报，一会儿我写下来给你。”
以后有需要为兄帮忙的，我曲乐恒万死不辞！”
耿朝忠有点发愣，自己现在还不是复兴社的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没有，我们来的时间太短。再说，这是我们复兴社的第一次行动，情报其实不算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搞出声势，为我们复兴社在校长的眼里增加分量，所以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刺杀行动。”
“北川，屋里那个人你照顾几天，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小心着点！”
耿朝忠的胸口一阵激荡，他缓慢而又有力的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曲大哥，正像你说的：倭寇未灭，何以家为！你都能做到的事情，兄弟我怎么能甘于人后！这句话，你再也不用说了！”
现在一看，是为兄错了！今天这件事，你冒死抓到了那个特高课的头子，换作别人，哪里会来救我！
曲乐恒咧着干裂的沟沟壑壑的嘴唇，发出无声的笑声，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喉咙，笑道：“我才刚享受完铁蒺藜炒肉，还没来得及拔指甲盖你就来了，哈哈！”
“你放心，你弟弟我一定帮你找到，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不过，我尽心尽力地帮你，你在这边好像可没有那么老实啊？！”
耿朝忠仔细打量着曲乐恒，还好，都是皮外伤，看来问题不大。另外曲乐恒的精神状态也不错，估计并无大碍。
这北川做了几天买卖人，也变得油嘴滑舌起来，耿朝忠和他把曲乐恒扶床上躺好，北川跑出去关了店门，挂了个“今日盘点”的牌子，然后又提溜着一壶茶走进来，殷勤的给耿朝忠倒上。
北川突然有一种没来由的紧张，他有一种预感，耿朝忠要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事急从权，我领导的这个小组，除了两个死去的兄弟，现在就剩下了我和邹正两人，我们再执行任务已经不太可能，我打算明天就领着他离开东北。
耿朝忠明白，曲乐恒现在，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兄弟，否则，绝对不会说出这么一番拒绝的话来！
事实上，小泉纯子的父亲小泉敬四本人，也对左翼思想和共产主义抱有同情。
“能！”曲乐恒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已经立誓：倭寇未灭，何以家为！
站在门外的北川，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兄弟，刚才那番话，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好，我也不再劝你，这乱世，苟活又有何意义？！大丈夫死也罢，活也罢，轰轰烈烈一场，岂不痛快！”
“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