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灾难来临(一)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中就已度过一年,又迎来了一个春天。吴鑫这家伙在去年夏天时就跑了,他根本干不了一点农活,一干起活来,就喊着累。最后,他直接尥蹶子不做了了。他说,农村没有发展的机会,以他的聪明才智和现代的智慧,他应该进城发展,而不是在这儿浪费时间。于是,某天,他突然就走了。
对于吴鑫的离去,陈克南并没有感到伤心难过,他觉得吴鑫说得也不是不无道理,农村地儿小,施展不开。也许进了城里面,才真正的能发挥一个人的特长吧。陈克南想着,觉得以后自己也可能会进城务工,说不定到时候还得找吴鑫帮帮忙呢。
最近令陈克南焦虑的一个最大问题就是他与田芳草的婚事了。母亲已去世一年,他与父亲也守孝一年了。如今,他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娶一个婆娘回家了,能洗洗衣服啊,做做饭菜什么的。不至于让老父亲陈三,对家里家外的事儿都过于操劳。
也许再过几天就上门去提亲吧,陈克南心里面想着。他在床边,半蹲着弯下腰,手里拿着一根晒得干黄的竹棍,呼的一声捅进床底,又横着一扫,转眼便扫出一个小小的木头箱子,上面挂着一把斑驳的旧锁。他放下竹棍,拿起那个小箱子,站起身来,将箱子放在了床上。床上铺着用竹条编织而成的凉席,凉席的正上方有一个略微发黑的枕头,他将枕套拆开,把手伸进了枕头内部,拿出了藏在里面的那把钥匙,然后将钥匙插入小木箱上挂着的那把锁的锁孔,往右拧了九十度,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小木箱打开了。
陈克南将小木箱一百八度倒了过来,就听见木箱盖子与合页连接处摇晃着的吱呀声,还有噼里啪啦的一阵银元掉落的声音,在简易的竹席上铺成了一个小堆。
陈克南舔了舔食指,开始在竹席上将银元依次摆好。一,二,三,四……他在竹席上用手指依次按着每一个被数的银元,小心翼翼地数着。那模样就好像深怕它们长了腿,偷溜走了几个。三十!终于他数完了。他还是不太放心,又一个一个将银元重新放回了小木箱,顺带数了一遍,还是不多不少的三十个。他放心地关上盖子,锁好了锁,拍了拍木箱,又将它放回了床底。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尘土在空中飞扬,转瞬便消逝不见了。他决定今天要先去告诉田芳草,他即将娶她的好消息,明天就把彩礼送给她爹田大江。想着想着,他的嘴角上扬起来,他推开门,脚步轻盈地往田芳草家走去。
清明至立夏的这段日子里,天气很是凉爽。白天虽有太阳,但是气温却并不炎热。大雷村这里的天气很是奇怪,经常白天出太阳,晚上才下雨。很多人很庆幸有这样的奇特气象,毕竟晚上下雨,白天出太阳,就不影响白天的劳作了嘛。
陈克南走在田野小道上,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手拿着一根小竹条,嘴里哼着歌谣,左脚时而跳起踹一踹路边的小石头,右脚又时而跳起踢一踢路边的树。
他从很远便看见了田芳草,她正在院里洗着衣服,用着一块黄色的木质搓衣板使劲地搓着黑色的对襟马褂。田芳草抬起头,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在这个空当,她也看见了远处田野小道上的陈克南,她的心中一阵狂跳,脸颊泛红,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双手握成小拳,左右摇晃着往陈克南来的方向奔去了。
“克南哥,你咋来了?”田芳草小跑到了陈克南的跟前,她双手叉着腰,嘴里喘着气,然后她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拨弄了一下散乱在额顶的碎发。那场面在陈克南眼里,真是美极了。
“芳草,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说着,他招呼着田芳草往路边的田埂上走去。田埂旁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哗哗的流水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他们在溪水前坐下,陈克南脱下布鞋,将脚放入溪水之中,轻轻地拂动着水面,他转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田芳草,半晌才开口,“芳草,明天我就去你家上门提亲了,正式迎娶你了。”
“真的吗,克南哥?”田芳草转过头看了一眼陈克南,她看见陈克南眼神炽热地望着她,她脸瞬间一红,又转过头去,低头看着溪水,沉默不语。半晌突然扑哧一笑,她用手捂着嘴,说道,“克南哥,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爹总说要把我嫁给别人,终于我等到你来娶我了。你知道吗,这一天,我等了好久。”
“芳草,真是委屈你了,让你等了这么久。”陈克南看着田芳草,她的眼中泛着泪花。不知道那泪是因为陈克南终于要娶她了,是她的高兴;还是因为陈克南让她等了太久,是她的悲伤。他不知道,他觉得或许这两种情绪都有吧。他伸出手,轻轻拭去了芳草的泪,“傻瓜,哭什么。”
“谁说我哭了。”芳草扑哧一笑,轻轻推了推陈克南,眼中仍然泛着泪花,“那是风太大,吹的。”
这时确实起了一阵风,微微的风,从远处飘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它穿过郁郁葱葱的山林,掠过金色的麦浪田野,拂过波光粼粼的小溪,一直拂到坐在溪旁的这对情侣。
他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坐在一旁田芳草身上的淡淡香味,那气味让他想到了春日里的桃树。微风正好吹过她的秀发,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青苹果味儿,那味道很是青涩。他突然很想吻她……
溪水很凉,阳光很暖,他和她并肩坐在田埂。她在笑,而他在望着天。
傍晚,回到家时,陈克南跟父亲陈三讲了即将迎娶田芳草的消息,父亲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便继续吧嗒吧嗒抽着那支叶子烟去了。陈克南也没多说什么,简单吃过晚饭,便回房睡去了。
半夜,陈克南在半梦半醒时,听见一阵马蹄声和远处模模糊糊的呼救声,他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去。“砰!砰!砰!砰!”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将他从半梦中彻底惊醒。
“谁?!”他看着门板,警惕地问道。
“快出来,克南儿,”门外传来父亲陈三惊恐又慌张的声音,他的声音变得很大又很沙哑,“土匪来了!快出来!”
“来了,来了。”陈克南连忙披上了衣服,趿上布鞋,赶忙拉开木门,只见父亲陈三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恐与汗水,他弯下腰,忙用手指伸进后脚跟,将脚彻底套入了布鞋中,“爹,到底出什么事了?”
“克南儿啊,出大事了,银虫山的土匪绕过了小河村与东岳村,趁夜偷偷摸上来了!”父亲陈三递给了他一把铁锨,转而手中又拿起一把锄头,“快逃吧,克南儿!往李老爷家逃,他家应该还能防住!”
说着,陈三就欲拉上陈克南往李老爷家逃去。陈克南挣脱了父亲陈三的手,他额上渗出汗水,眼神游离,声音颤抖地说道:“爹,芳草那边我得去看看,你先去李老爷家吧,我等下把芳草一起带来。”
“那好,你要抓紧时间,赶快啊。”陈三也不与陈克南争辩什么,握起锄头,就转身朝着李老爷奔去。
陈克南出了院门,拿着铁锨,拔腿便向田芳草家奔去。远处浓烟四起,火光照亮了半边天。还有阵阵的枪声、嚎叫声、鸡鸣狗叫声、呼救声、惨叫声和哭声不绝于耳。他拼命地在蜿蜒的泥土路上奔跑着,风声在耳边呼啸,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头与后背。
“哟,你个青钩子娃娃想去哪啊?”突然,从路边的草丛里蹦出一个干瘦的土匪,他将右手拿着的砍刀的刀身不断往左手手掌拍打,他张开那满是黄牙的嘴继续说道,“今儿个,你除了去西天,哪都别想去。”
话语未落,便拿起砍刀朝陈克南的头上劈砍而来。陈克南愣在原地,手脚不住颤抖,就在砍刀快要劈下时,“啪!”的一声枪响,那土匪胸口顿时冒出一个大洞,暗红色的鲜血从那大洞汩汩流出,那干瘦的头朝下看了一眼胸口的大洞,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克南娃,你在这儿干啥?”这时拿着土猎枪的王明和他的兄弟跑了过来,他一手装着弹药,眼睛还不时地往左右两边看来看去,他拍了愣在原地的陈克南,“土匪来了,赶紧去李老爷家避难,快!”
陈克南许久才回过神来,他呆愣愣地望着王明和他的兄弟,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颤巍巍地对着王明说道:“王明叔,我得先去芳草家看看,把她也一起带到李老爷家。”
王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他的弹药已经填装完毕,他将腰里的猎刀拔出,递给了陈克南:“那你快点去,等带上芳草娃,我们一起在李老爷家集合。”
陈克南点了点头,接过那柄猎刀,转身继续朝着田芳草家奔去。
此时的大雷村,就如同炼狱。男人被杀,女人被抢,到处都充斥着土匪的枪声与嚎叫,村民的哭喊与求救。一位父亲牵着五六岁的儿子朝着李老爷家奔去,土匪们拿着砍刀与土枪,手舞足蹈地“呜啦啦”怪叫着追在其后。那五六岁的孩子被土路上的石头绊倒了,那位父亲赶忙去扶,这时那群土匪追了上来,疯狂地朝那孩子砍去,那父亲忙用身体挡住,他将孩子置于身下,自己被土匪砍了个血肉模糊。一个妇女环抱着不足月的婴儿,被一群土匪团团围住,他们对她淫笑着,口中秽语不断。那妇女哭喊着跪在地上,乞求放过她和她的孩子。一个满脸胡须,左眼带有刀疤,右眼戴着黑色眼罩的光头,拿着砍刀走了过去。她用手抬起女人的下巴,看了看她的脸,又解下裤腰带,示意女人做什么。那女人摇着头,跪在地上不住哭着求饶着。那独眼光头土匪一怒,突然抢过她怀抱着的婴儿,举到头顶,往下使劲一摔,再往下一踩,随着“吧唧”一声,那婴儿还没来得及哭,就成了一滩肉泥。那女人顿时大叫起来,疯了似地朝前奔跑,一群吵吵嚷嚷的土匪紧跟其后,她朝院中的井里一跳,“噗通”一声便没了声响。
“喔——喔——喔——大当家的威武!大当家的威武!喔——喔——喔——”一群土匪见此情景,兴奋地拿着砍刀与土枪举过头顶,疯狂的欢呼着。
“没意思,走,弟兄们,我们去会会那李小儿,”说着,他往左手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往自己的头上擦去,手不断摩擦着自己的光头,恶狠狠地说,“他娘的,这狗崽子李小儿我还从成功抢过他,今天让他开开苞。”
这土匪头子说完,又是一阵大欢呼,然后就都跟随着这独眼光头土匪,气势汹汹朝李家宅院奔去。
李家宅院,李老爷看着远处火光冲天、惨叫连连的村庄,不停地抽着烟杆子,白色的烟雾在他头顶盘旋。李太太在一旁焦急地踱着步子;李老夫人在佛牌前跪着,不断磕头祷告;二丫与大壮依偎在一旁,脸上满是惊恐,不断颤抖着。
李太太拉了拉李老爷的衣角,颤抖着说道:“老爷,该怎么办?土匪快杀过来了。”
二丫与大壮也紧张地望着李老爷,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希望。
“别急,甫南儿已经骑我的马前去兴城通知保安队了。”李老爷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那烟气缭绕,令人看不清他的脸。他用手挥了挥,将四周的白色烟雾都挥散了开来。
在土匪刚进村时,他便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这偏远小村庄,夜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马蹄声,除非是军队路过。可那马蹄声如此杂乱,显然不是一支军队。他觉得可能是土匪,但是土匪要经过小河村与东岳村,不应该绕过那两个村子不抢,直接来大雷村啊。他在院里走来走去,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让自己的儿子甫南前去报告兴城的保安队,就说是大雷村发生匪患,让他们前来救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搞错,他只知道如果真是土匪来袭,那他们一家人就会命丧黄泉。
此时,一个满脸胡须的高大独眼土匪骑在马上,带领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往李家宅院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