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彩礼风波(一)
陈克南满心欢喜地行走在了去往芳草家的小路上,身旁的田野仍是一片金黄,却不见了那骄傲地昂着头挺着胸的小麦。昨晚上似乎下过一场大雨,陈克南不确定,如果下了,那肯定是在半夜里,当人们睡着后,才开始下的。那雨静悄悄地到来,就像是一个小偷,生怕被人瞧见,所以踮着脚来了,又踮着脚去了,没人发现,没人听见。直到那本应存在的东西,再也不寻不见了,人们才会怀疑起——是下雨了吗?
空气中夹杂着雨水的潮湿与麦碴混合的味儿。陈克南鼻翼一张一合,鼻头朝上耸了耸,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独特的气味。他现在确定了,昨晚肯定下雨了。
终于,他走到了田芳草的家。田芳草的家坐落在村中的另一头,房屋是由厚实的青砖砌成,屋檐覆盖着青灰色的瓦片,瓦片排列整齐,有一些雨水正顺着瓦片的边缘顺势滴下,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院子里,洇湿了地面。她家的那只猪,摇晃着脑袋,还在继续吃着槽里的饲料,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芳草,芳草,是我,克南哥。”陈克南趴在墙头,捡起了芳草家院外的一些小石子,轻轻地朝芳草卧室方向的窗棂扔去。他声音轻微,甚至连那在猪槽边不停转悠的苍蝇都没发现他。
然而,窗户依然紧闭,没有一点动静。陈克南不死心,他心里很是焦急,又俯下身去,捡起了一颗小石子,趴到墙上,这次稍微用力地扔了过去。
“芳草,芳草,我是克南哥,你在家吗?”那石子还没砸到窗棂上时,他已经急不可耐地喊出了声,这一次声音稍微大了一点,那院子里拱食的猪,抬起头了朝他看了看,迷惑地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继续拱食去了。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的却不是田芳草,而是她的父亲田大江。田大江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嘴角微微下垂。他手中捏着一柄老烟斗,正缓缓地冒出白气,那白气一飘入空中,便消失不见了。
“克南娃儿,你趴在我家墙上干什么?”田大江厉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赶紧给我下来!”
陈克南赶紧从墙头跳了下来,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田大江的面前,眼睛没敢看着他,局促不安地说:“大江叔,我……我来找芳草的,我……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田大江的眼神冷冷的,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摇了摇头:“克南娃,我其实蛮喜欢你的。但是你还是要替我想一想啊,我辛辛苦苦养了我女儿这么多年,不可能啥都不要就把她嫁出去吧?我让你家给的彩礼,仅仅只是给一石大米和二十块大洋罢了,如果这都拿不出来,那我女儿嫁到你家岂不也是活受罪嘛。”
田大江说完这话,拿起了那老烟斗,深深抽了一口,过了几秒,吐出了一圈圈的白烟。牲畜棚里的猪吃完了槽里的饲料,它抬起头,鼻腔里发出一阵厚厚的“哼唧”声,像是一个患慢性病的人,因为久病难医,在哀怨地叹着气。
陈克南吸着田大江吐出的难闻的烟气,他咳嗽了几声,然后握着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江叔,我明白您的苦心。可我真的很爱您的女儿,我会对她好一辈子。请您再等等,我一定会筹集好彩礼钱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克南娃,我也希望你真的明白我的难处。芳草也年纪不小了,如果你们家再不凑够彩礼的话,那我只能给她另找人家了。”田大江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一些。
“爹,你敢!我这辈子非他不嫁!”芳草卧室的门忽地一下就打开了,门板撞击到墙壁,发出“砰”的一声。田芳草跑了出来,她紧紧握着双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倔强的眼神死死地看着田大江,声音因为激动甚至有些颤抖。
“你出来干啥,给我回去!”田大江看见女儿跑出来,说了这话,他的脸色铁青,猛地一挥手,又想起手中还握着老烟斗,又把手伸了回来,只是那烟斗里的烟草却不能被收回,缓缓地向着芳草砸去。
“不!就不!克南哥,你别听我爹的,等下我有机会就来找你。”那烟草在半空中就停了下来,落了地。田芳草看向站在田大江面前搓着手的陈克南喊道。
田大江收好了烟斗,转过了身,伸出双手,使劲把田芳草推回了屋内。他从门内伸出头,对着愣在原地的陈克南喊道:“克南娃,你先回去了吧。等攒够了彩礼钱再来。”
“大江叔,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陈克南一定会把彩礼钱送来的。”说着,他深深地朝着田大江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屋内,田大江与女儿田芳草的吵闹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些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不时传来。院子里,那头猪吃饱喝足后便昏昏睡去,任由那天大的声响也不足以吵醒它。那绿头苍蝇终于找准了时机,趴在猪槽上,搓着手,似乎在进行着饭前的祈祷,然后大快朵颐起来。
陈克南耷拉着手,低着头,脚步踉跄地走回了家。院子里的几只鸡正在追逐着一条翻出黑泥土的褐色蚯蚓,那蚯蚓挪腾着身子,使劲地朝黑色的泥土里拱去,而那几只鸡却在相互鸣叫,似乎为了谁先吃到这顿美味大餐,而争执不休。
陈克南的母亲阿梅,正在院中晾晒着衣物,那衣物伸展到晾衣绳上时陡然落出一串尚未拧尽的水滴,顺着衣角重重地砸在了地面。
阿梅看见儿子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她手中晒着衣服,偏过头去,关切地问道:“克南娃,你怎么了?你不是去找芳草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陈克南头也没抬,耷拉着双手,神情黯然,没有做任何回答,沉默着走进了自己的屋子,“砰”地关上了那裂着缝的木门。木门从外往内透着风,那风从木门的缝隙处进入到了屋子,似乎是因为屋子的过于狭小,而丧失了方向,于是便在屋子里迷茫的游荡。
不久,陈克南的屋内便传来阵阵的呜咽声,阿梅在院里听见了,心中一阵酸楚,叹了一口气,继续晒着衣物。院子里那几只鸡,不知怎的,鸡毛竖立,已经相互打了起来,那褐色的蚯蚓,身子已钻入黑泥土大半,再过一会,它就能安然无恙了。
“咚咚咚”一阵轻微的叩门声传来。
陈克南没有理会,泪水在他的脸上奔涌,他拿起被子捂住了头。
“砰砰砰”那敲门声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别烦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陈克南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但更多的是哭腔,还有一些疲惫。
“克南哥,是我呀,芳草。”门外传来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
陈克南愣了一下,急忙擦干了眼泪,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木门前,迅速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芳草,她还是穿着那身简洁的蓝色布衫,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青苹果香气。她的脸上满是焦急和关切的表情,眼中充满了爱意。陈克南一把抱住了他,两人紧紧相拥。
“芳草……芳草……”陈克南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没事了,克南哥,没事了。”田芳草的右手在陈克南的背后轻轻地上下抚摸着,她温柔的话语安抚着这个抽泣的农村青年。
“芳草,我爱你。”陈克南抱紧了怀中的芳草。
“那你有多爱我呀,克南哥?”芳草的手仍然轻轻抚摸着陈克南的后背,不时地还拍动了几下。
“我爱你那么大,比张开胳膊还要大,比我的身体还要大,比我的房子还要大,比月亮还要大,比世界还要大。”
“你真肉麻,克南哥。”
说着,抱着的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