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彩礼风波(二)
“哎,对了,芳草,你爹不是不让你出来吗?你怎么来了?”陈克南松开了怀中抱着的田芳草,轻声地问道。
“我听到我爹对你说的话,我知道你心里面一定很难受,趁着他不注意,我就偷偷溜了出来。”田芳草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爱意,“克南哥,无论你能不能凑够彩礼,我这辈子都嫁定你了,就算是私奔,我也愿意。”
“芳草,别说傻话,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凑够彩礼钱的。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你嫁给别人。”陈克南吻了吻芳草的额头,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说。
田芳草点了点头,依偎在了陈克南的怀里。过了一会,陈克南温柔地对田芳草说:“芳草,你还是先回去吧,别让你爹担心,我会想办法凑够彩礼钱的,放心。”
“克南哥,那我就回去了。你也别太勉强了,我会一直等你的,我爹说的话我不会听的。”田芳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陈克南的怀抱,临走时,又对着陈克南说道。
陈克南笑了笑,挥手让田芳草离去。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他做了个决定,要腆着脸皮去找李老爷借钱。院中,那几只鸡的争斗还在继续,那只褐色的蚯蚓已经快要完全钻入黑泥土地之中,只剩下了那短短的黑色蚯蚓尾巴还留在泥土地之外。忽地,一只鸡冠红红没有参与打斗的白色母鸡,啄住了那只褐色蚯蚓的尾巴,兀地就把它从黑泥土地之中拽了出来,然后一口吞下,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响。那几只打斗的鸡,也停止争斗,各自迷惑地看着那只吃掉了褐色蚯蚓的白色母鸡。院中,又归于一片寂静,只剩下“滴嗒”的衣物流水的清脆落地声。
去往李老爷家的路其实并没有多远,陈克南在这乡村小道上却感觉走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他被夏日的阳光照射着,映出他黝黑而健康的皮肤,他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温暖。白色的柳絮随风纷飞,像是下在了夏日里的漫天大雪,一转眼便已消失不见了。
他和他的父亲,从来都是老实厚道的农民。他觉得,借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光不宗耀不了祖,可能还会丢掉他和他父亲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对啊,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名声。当一个人没有任何金钱、地产或是容颜时,那名声便成为了这个人的立根之本,那将会是他唯一的能拿得出手的特点。
陈克南走到了李家宅院门口,他抬眼望去李家那五间房屋的三合院仍然矗立在乡村之中,没有挪动半步。他选择靠近它,不是因为它靠近了他,而是他靠近了它。
“克南,怎么在这门口站着不动啊?”侴先生抱着一本书,对正在李家宅院发呆的陈克南问道。
“没有,先生,我刚刚抬头看了一眼那太阳,太过于刺眼了,以至于我暂时盲目了。”陈克南看见今天侴先生似乎换了一身新的衣服,整个人也比以往精神了许多。
“你这傻孩子,太阳怎么能直视呢?它虽然温暖大地,但是,有时候它的炽热也会伤害到你。好了好了,我马上开课了,赶紧进去坐好吧。”侴先生右手抬起了长衫的一角,跨上了台阶,走进了庭院,往书房去了。
陈克南进了书房坐下,他今天有点心不在焉,以至于侴先生所讲的内容和李大壮的询问以及李甫南的调皮捣怪,他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侴先生讲完课后,对陈克南今天的反应有些许失望,摇着脑袋拿着书离开了李家宅院。
陈克南觉得直接去找李老爷借钱的话不太好,他也开不了口,便决定先找李老爷的儿子李甫南帮帮忙。
“甫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找你爹借点钱?”陈克南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李甫南的身边,凑到他耳朵边,用很细微的声音对他说道。
“借钱?你借钱干嘛?”李甫南显然有些惊讶,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太大了,以至于让旁边的李大壮也得以听见。
“克南哥,你要借钱干嘛呀?是有什么急事吗?”李大壮满脸疑惑地看着陈克南,问道。他的右手正从左肩背过去,朝着后背扣挠。
“没事没事。不关你什么事,你别瞎打听。”陈克南双手推着李甫南,出了书房的门。
“哎,克南,你借钱是要干嘛啊?”被推到书房外的李甫南,转过了头对着陈克南问道。
陈克南显然是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后脑勺,脸也红了起来,脚趾在布鞋里蜷曲着:“我今天去找芳草,他爹不让我见她,说是再不凑够彩礼,就要把芳草重新许配给他人了。我这不是着急得很嘛,所以才赶紧来找李老爷借点钱嘛。来了以后,我发现我又抹不开面子,就直接先让你帮我打打头阵了。”
“原来是这事啊,没问题,克南,我这就去找我爹。”李甫南点了点头,朝着正房的方向走去。
正房中,李老爷正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抽着烟,不时地从嘴里哼唱着什么。大堂桌的上方摆放着一只茶碗,茶盖斜靠着,茶气升腾,里面泡的是产自青城山的绿茶——青城雪芽。那茶因其嫩芽被白毫覆盖,形状如同白雪而得名。
李老爷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夹住茶盖,轻轻拨动了几下,使茶叶在碗中翻腾,然后端起茶碗,摇着头对着茶碗的边沿吹了吹气,缩起嘴唇,小小地啜饮了一口,顿时茶香四溢。他满意地发出一声“啊——”,然后将茶碗缓缓放下。
李甫南走进了正房,直接开门见山地就对他爹说道:“爹,陈克南找你借点钱,你借不借?”
“借钱?他们父子从来没提过借钱的事儿啊。他想借多少?”李老爷抽了一口烟,对着李甫南问道。
“多少我也不知道,我就问你借不借吧。”李甫南说话速度明显快了,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语气中明显带有一丝烦躁。
“借钱?除非他本人亲自来问我,不然不借。”李老爷敲了敲桌子,皱起了眉头。他抖了抖手中那烟杆的烟灰,烟灰落在了青砖地上,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好,他就在门外,我马上叫他进来。”
李甫南从正房走出来后,一五一十地把他父亲的话讲给了陈克南。陈克南听后,心中一阵焦虑,他害怕不仅没借不到钱,又失去了自己与父亲的名声。但他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抻了抻衣服,硬着头皮走进了李老爷家的正房。
进到了正房,陈克南看见李老爷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了太师椅上,见他一只手敲着茶碗,一只手拿着烟杆。陈克南怯生生地走了过去。
“李老爷,我……我想借点钱。”陈克南鼓起勇气,终于开了口,此刻他已憋得满脸通红。
“克南,我知道你和你父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汉子,你们从来没有找我借过钱,这次来借钱一定是有急事吧。”李老爷抬起了头,他看着眼前脸色涨得通红的陈克南。
“是啊,李老爷,我和我父亲老实过日子,从来不借钱。这次真的是没办法了。芳草的父亲说再凑不够彩礼钱,就要把芳草另嫁他人,我只能来找你借钱了。还希望你能借给我,我真的急需要这笔钱。不多,就20块大洋和一石大米。”陈克南低着头,不敢看李老爷的眼睛,他双手反复揉搓着那衣角,那衣角被他揉搓得皱皱巴巴。
“原来是这样,好,我可以借给你钱。”李老爷言罢,对着正房外喊了一声,“二丫,你去我卧室抽屉那儿取三十块大洋过来。”
“哎哟,李老爷,我要不到这么多钱啊,您给多了。”
“没事,多余的钱你自己去买一石大米。再留点多余,那剩下的当我给你的送礼钱。也不用打借条了,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二丫从李老爷的卧室抽屉取来那三十块大洋,双手递给了正坐在太师椅上的李老爷。李老爷摆了摆手,让二丫把那三十块钱大洋交给陈克南。
陈克南双手接过那三十块大洋,不住地对李老爷鞠着躬,点着头,语气恳切:“谢谢您了,李老爷,太感谢您了。这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你的。”
李老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摆摆手示意陈克南可以出去了。
陈克南退出正房,李大壮与李甫南已不见了踪影,看来俩人是去别处玩去了。
“哎?这俩家伙都不见了,也不等等我。”陈克南看了一眼四周,看到四处无人,便嘟哝了几句。他走出了李家宅院,往回家的方向路上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陈克南步履轻快,他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阳光依旧高照,汗水将他的后背浸湿,他也无所察觉,嘴中哼唧着某首欢快的戏曲。一只蓝色的蜻蜓透过树叶洒下的阴影,轻盈地在他眼前掠过,它在那阴影里有节奏地拍动着翅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它张开薄翼的模样像极了某个外来的洋菩萨所传播的福音。
正当他快要到家时,迎面了碰上了李大壮和李甫南。李甫南看到他,背着手走过来问:“克南,我爹钱借给你了吗?”
“借了,少爷,哦不,甫南。你爹借给我了。太谢谢你们家了。”陈克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那借了就好,现在不急了吧?”接着李甫南又说,“我刚刚告诉了大壮这件事,他说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他知道一个生钱的办法,你根本不用去借钱。”
“什么生钱的方法?”陈克南疑惑地看着李甫南,转头又看了一眼李大壮,好奇地问道。
一旁的李大壮神秘地笑了笑,开口说:“我听我在小河村的一个亲戚说,小河村的山中,埋葬着张献忠的宝藏,他们村有很多人都去找了,也有不少人挖了,但一直没找到。我们也可以去试试啊,兴许能找到呢。找到了,你不仅能凑够彩礼钱,还能置几间房屋,几亩地产,那就不用找李老爷借钱了啊。再说,找不到也没关系,又不损失我们什么,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啊,克南哥?”
“听你这么一说,值得去看一看,不管找不找得到吧,也算是一种尝试。”陈克南听了,心中一动,觉得这个主意虽然听起来有些冒险,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思索片刻,“那行吧,我们一起去找找看。不过我得先回一趟家,李老爷借我的钱还在我身上,不安全,得先赶紧回家放柜子里锁好。”
“行,那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吧。你放了钱,就一起去小河村看看。”
说着,李大壮和李甫南就一同朝着陈克南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们兴奋地讨论着如何寻找宝藏,找到宝藏后又如何使用宝藏。天空中一片乌云远远地飘了过来,遮挡住了阳光,刚刚那翩翩起舞的蓝色蜻蜓,现如今正停在了一处黑色的池塘边沿,“啪”突然从池塘一处草丛中伸出了长长的一只青蛙舌头,将那蓝色蜻蜓卷入了腹腔,那福音还没来得及传播,便已暗淡。
“大壮,甫南,你们在这儿稍等一下,我把钱放好就很快出来。”在陈克南家门口,陈克南对李大壮和李甫南说道。
“没问题,记得带把锄头和铁锨,我们可能会掘地哈。”
陈克南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家中。母亲阿梅还在院中纳着鞋底,她看见陈克南走进来,便说道:“克南娃,回来啦。帮我的针穿下线吧,我都看不清楚。”
“娘,你自己穿吧,我还有事呢,马上要出去。”
陈克南转身进了屋内,阿梅在院中叹了口气。在很久以前有个粘着他的儿子,他可爱、乖巧,总好奇地问着她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现如今却早已变为了他人,什么事也不同她讲,她不能陪着他一起哭,一起笑。她抬起头,看着灰色的天空,怀念起往昔与儿子在一起的时光。是啊,当一个人失去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所能剩下的就只有回忆了。可惜,时光无法倒流,就如同泼出去的水,除了老天,再也无人能将其收回了。
陈克南走进屋内,半蹲下来,前身伏地,从床底抽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小铁盒。小铁盒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旧锁,他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把锁,把那三十块钱大洋数了一遍,才放了进去。他锁好了那把锁,把钥匙藏在了枕头里面,然后把那小铁盒又重新放回了床底。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转身朝门外走去。到门口时,又看了一眼床底的方向,确认安全后,再关上了房门。他从院子里拿了一把铁锨和锄头,母亲问着拿铁锨和锄头干什么,他没回答,便出了院门。
“好了,大壮,甫南,我们走吧。”陈克南对着院外的等侯俩人说着,然后把铁锨和锄头递了上去。
“你们说那宝藏究竟会在哪里呢?”李大壮问道,边走还边用手比划着。
“我听说是在山中某个靠河流的地方,可能是个山洞吧,也可能会在那河边埋着。不过具体地点就没人知道了。”李甫南的神情中充满了期待与好奇。
陈克南听着李大壮与李甫南的讨论,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对宝藏的期待,他如果真能找到宝藏,不仅能解决眼前的问题,还能给自己与芳草以及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他的心中这样想着,便愈发的有了希望。
仨人就这样,手拿铁锨与锄头往小河村走去,天空的阴云更甚了,似乎有一阵暴风雨将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