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过去（二）
只见帐子中空无一物，正中心地上有个向地底去的台阶，林雨歇掀开帐子往外看，周围巡逻的官兵如看不见他一般。
事已至此，林雨歇定了定心神，向台阶下走去。
那台阶并不滑腻，棱角坚硬，两侧有小瓦片盛着的油灯，油黑漆漆的，燃烧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林雨歇顺着楼梯走了一阵，然后一段平地，后又上升几步，之后再走便绕了起来，但无论如何走，总也只有一条路，林雨歇盘算着，恐怕此刻已经在辎重营背后靠着的山里了。
一直走到底，忽然面前一个大厅豁然开朗，大厅里纵深摆着两排青铜器，每个都是比人还高的人物雕塑，口眼巨大，看姿势似是在做祭祀或者献祭，双手高高捧出，似是要将什么献给天上的神灵一般。每个雕塑脚下都有一方刻着星星点点的金砖，林雨歇看了半天，也不知其中深意。
纵深后面，是一扇两开石门，石门上一扇嵌着宝石的半圆形薄玉片，那宝石的排布似乎跟金砖上的雕刻类似。
林雨歇轻轻推了推石门，竟然开出一条小缝，一股浓烈刺鼻的油脂味道弥漫开来，他捏紧身后的长枪，心一横，猛地推开了门。
只见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洞，阳光透过顶上的山间裂缝射进来，门口有一汪溪水，蜿蜒不知去到哪里。跨过溪水是一道有角度的石板，上面有一道一道的浅槽，靠近门口这边较低，越向里越高。石板最高位放着一张巨大的圆形石桌，似乎与地面是一整块石头雕刻的，石桌上刻着八卦，桌腿空心，似是可以将桌面上的什么液体通过桌腿排进水槽中，再由小溪冲走。
桌子后方已经隐进了山洞深处，看不仔细，似是一排架子。
圆桌上方，以碗口粗的三条铁链吊着一口巨大的青铜三脚鼎，鼎内自带柴洞，正冒着沸气，噗噗噜噜的从锅盖上的小孔窜出些黏腥的液体，崩的到处都是，刚才那股刺鼻的油脂味便从这里来。随着鼎内液体的蒸腾，鼎的重量来到一个临界点，拽着三条铁链稳稳落在桌子上，铁链另一端一桶凝固的铁水也被拽上了洞顶。
林雨歇屏息来到圆桌旁，那股油脂味更甚，只好以衣物掩鼻，将长枪卸下，远远挑开三脚鼎的盖子，只见里面的黑色粘液泛着金色杂质，依然在噗噗冒泡，冒着冒着，忽然一根小小的小指骨浮了上来，它的主人看起来不过五六岁那般大小。
林雨歇一惊，本能后退，却直接撞到了隐在黑处的架子，好在那架子还算结实，似乎上下都被固定了，上面一些书卷般的东西掉落下来，他慌忙去捡，只觉手感过分细腻，于是拿起一卷凑到阳光下展开，发现竟然是张完完整整的人皮！连头上束发髻的红绳都在，似是从颈部开个小孔，直接将里面的骨肉掏出一般。
林雨歇战场三年，自以为见惯了百态，不会轻易惊颤，却还是吓得将人皮瞬间扔了出去，稍微平静后，带着许多的难以置信跌跌撞撞回到通道内，从墙上拔下一个瓦片油灯，返回洞内，借着这瓦片油灯昏黄的光，才发现木架上一排排放的全是一卷卷的人皮，人皮下还刻着名字。
林雨歇鼓着一口气，在木架上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那个令他心死的名字——林瑶。
两滴泪砸在地上，似有千斤重量，他甚至都不敢将其展开，只颤抖着，将外衣脱下，小心将其包好，揣进怀里，眼中从哀伤，到呆滞，再到愤怒。
“瑶瑶……”林雨歇好恨，为何他在边关冲锋陷阵，换来的却是妻女如此不堪的结局？难道这就是他为之奉献的国家吗？此刻他终于明白，大厦将倾，他无能为力，就算砍死一万个敌人，也无法改变内部的溃烂。
一枪放倒三脚鼎，林雨歇刻意不去看其中倒出的东西，他将手中的瓦片油灯扔到架子上，瞬间燃起大火，泼洒出的油将火引到三脚鼎倒出的黑液上，瞬间火势更旺。
林雨歇一鼓作气冲出帐子，发现外面的官兵此刻竟都严阵以待，怕是半步都不会让他多走。
“你们可知，这帐子下面有什么？”
“太师说了，是国运所在。”最前面的小胡子开口了。
“国运？”林雨歇嗤笑一声，将怀里的女儿捧在手上，依然没有展开，但那发髻一眼就能明白这是何物。
“这就是所谓的国运？千百个孩子的人皮？”林雨歇的声带只能发出粗粝的声音。
小胡子冷淡的看了一眼，一副早就清楚的表情，甚至连他身后成千上万辎重营的将士们，也都一脸了然。
“谢文裕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竟然可以默认这种事情发生？！”
没人说话，他们表情木然的宛如泥塑一般。
这时大帐冒出了黑烟，一个声音叫道：“完了！似是着火了！”
“无妨！”小胡子大呵一声，“太师大业已成，此时已在祭坛之上，地下无非灯油罢了，只是可惜了孩子们，本来太师要给他们立冢的，如今看来倒被这小子搅和了！”
林雨歇将瑶瑶重新揣进胸口，内心给瑶瑶道了个歉，随后捏紧长枪，目眦尽裂道：“谢文裕在何处？”
将士们不语。
“谢文裕在何处？！”
小胡子一个手势，所有人列阵，恐怕不会将林雨歇放走了。
“如此，便都杀罢！”
林雨歇早就料到有此一日，挥枪向前，干净利落，直取人头。京郊驻扎的辎重营官兵哪能比得过战场里厮杀的，况且还是战场中真正得了功名之人，只见林雨歇所到之处，便是大片大片的银鳞甲倒下，一杆长枪挥的遮天蔽日惊天动地，任谁也无法近身。
纵然知道打不过，官兵们却如同着了魔一般，依然列着阵蜂拥而来，渐渐地林雨歇脚下尸体越来越多，越踩越高，但他们还是不断撞进林雨歇长枪的攻击范围内，如蜜蜂一般前仆后继的消耗着林雨歇的体力。
林雨歇虽然近几日没怎么吃喝休息，全凭一腔怒火，竟越战越勇，他心里只有一个执念，便是摘掉谢文裕的项上人头，在此之前他不允许自己死掉。
杀着杀着，忽然感觉眼前一切忽都透明起来，不知何时身旁出现奇装异服的黑衣二人，淡此刻林雨歇早已杀红了眼，哪管得了那么许多，因这两人也进入了长枪的攻击范围，便也不管不顾的招呼上去，其中一人被扎的瞬间如灰状被风吹走，另一人忽见同伴成了灰，吓得瞬间跳开数丈远。
这时林雨歇才发现，刚才围攻自己的官兵都收起了刀剑，一步一步小心的凑到自己身边，随后穿过了自己的身体，林雨歇惊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肉身如丰碑一样，挑着虎头枪站在尸山之上，依然怒目而视的模样。
“我死了？”林雨歇攥紧拳头，尽是悔恨，后忽然放松下来，死了应该就能见到阿霞和瑶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