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过去
这是林雨歇第一次来到京都，眼前的繁华景象让他大吃一惊，倒不是因为没见过世面，只是觉得与边关饿殍遍野的景象差距太大。
三丈宽的街道可容两架马车并驾齐驱，两边雕梁画栋层楼叠榭，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叫卖声此消彼长连绵不绝，远处的丝竹之音靡靡入耳，放眼望去竟清一色华服贵人，连卖货郎都一身干净的棉布衣服。虽然已至夏日，街道上却满是梨花香气，据说是眼下最时兴的香粉味道。青石板路四通八达，林雨歇拿着地图问了半天的路，却越走越迷糊。
“客官受伤了？”卖手绢的伙计不由问道。
林雨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衣角一块腥红色的印记。
“见笑了。”林雨歇打了个哈哈。
“客官长得如此白净，竟还会武枪！”
“以此为生罢了……”
顺着伙计指向的方向，林雨歇终于来到王婆茶铺。此处与刚进门时不同，颇为僻静简陋，周围尽是黄泥石块砌成的矮墙，往来百姓也是灰衣粗布，脚下匆匆的样子。
这茶很清，没什么味道，却不便宜。
许久，路口终于走来一个灰蓝色粗布短衣的男子，见到林雨歇，一脸心事的坐在了旁边位置上。
“涛，可曾查到瑶瑶下落？”
王涛迟疑着点点头，道：“你我多年战友，我也不甘见你沦落至此，只是劝一句，你此刻回头再娶个老婆过日子，阿霞瑶瑶不会怪你。”
“那不能！”林雨歇眉目一立，忽而语气软了下来，道：“我知你脾气，不是个知难而退的，莫非有什么官宦子弟参与其中？”
王涛不语。
“若是把瑶瑶买去家里当婢女的，我赎出来便是，定然不会大闹。”林雨歇保证道。
王涛叹了口气，依然不语。
“……”林雨歇沉默半晌，“若是，被卖进烟花柳巷，只要人好好的，就好……”
但王涛还是沉默，林雨歇不自觉捏紧背后长枪。
“当真要查？”良久，王涛问。
“赌上我这条命。”
“哎……”王涛沉重的叹了口气，“今日丑时，你守在大门外，只要有车驾往外走的，跟上便是，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林雨歇垂头，想着一来京都连句寒暄都没有，对战友硬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拱手离开，此刻的他已顾不上许多。自从知道村正趁着他不在，将妻女转手卖人，便杀了一路，凡是参与者，哪怕车夫都没能苟活，此刻林雨歇只想赶紧将瑶瑶护在身边，远走高飞，再也不给这狗皇帝卖一丝力气。
林雨歇在城门下钥前出了城，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午时一到，一辆青盖马车从城门口悄然驶出，一路奔向城西，林雨歇不敢追的太近，顺着车辙印一路走，竟走到了京郊辎重营附近。辎重营灯火通明，背靠高山，戒备森严，不太好接近。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那马车又出来了，林雨歇一路跟随，发现马车回到了城里，此时的车辙印比来时浅了不少。
林雨歇只得返回辎重营附近，趁着夜色，以一股子莽劲上了山，远远的在山头观察，军营白天一切正常，完全没有小孩的踪迹，如此蹲到晚上，也没见昨日的马车再来，隔一天后，马车才再次出现。
马车来到最大的营帐附近，从上面下来一鹤发童颜的老者，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孩童进入营帐内，许久，也听不见什么动静，那老者便独自回到马车上离开。
林雨歇在此蹲守了一天，从未见有任何人从那营帐中出来，也未有人进去过，甚至连吃食水饮都不曾送过一顿，顿时焦躁起来，但那军营实在防的滴水不漏，于是只好回城，将视线集中在马车上。
这马车隔一天便会趁着夜色出一次城，这次林雨歇在城内藏着，等到马车回来时，便一路跟随，待马车停下时，林雨歇吃了一惊，竟是大名鼎鼎的谢府！
门口一个小厮恭候多时，见车驾来到门口，赶紧提着凳子去接老者。
“太师！”小厮清亮道。
林雨歇眉头一皱，果然，这位恐怕就是太子太师谢文裕了。
谢文裕似是感受到了背后的灼热视线，猛地扭头看向林雨歇的方向，林雨歇下意识躲了起来。
“太师？”小厮不解。
“无事。”谢文裕挥挥手。
林雨歇此刻才明白，让王涛含糊其辞的高官竟然就是太子太师谢文裕，如今皇帝年老体衰，膝下少子，仅太子和其余两个尚且年幼的皇子，朝中众臣早就倒向刚刚及冠的太子，只等皇帝驾崩，拥戴太子登基。而太子又十分尊敬依赖太子太师谢文裕，虽然皇帝尚在，谢文裕已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一等人物，谁敢招惹？
林雨歇有心蹲伏几日，摸个明白，再混进谢府或是军营，无奈这两个地方竟都防的如铁桶一般，撇开军营不谈，单一个小小谢府，奴役极少，为数不多的奴役全是家生子，从不曾在外面买过奴役。平日里所有日用采买，均是相熟的小厮送到谢府后门，由三个小厮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全无死角的检查后，才使唤院里的小厮将货物抬进院里。
谢文裕家中没有女眷，更没有相熟好友，这谢府连外人站在门槛上的机会都没有。
越是这样，林雨歇越是发怵，何至于此？
没等到一个突破口，林雨歇率先等来了自己的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于是只能更加小心，万不能被人瞧见，真真是一点方便都没有。
好在很快，林雨歇便等来了那个契机，也不能说是等来的，该说是别人递给他的。
这天，林雨歇正在谢府门口徘徊，忽然一个花子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王涛的名字，以及城外辎重营的地点，林雨歇隐隐觉得不好，一刻不敢耽误奔到辎重营门口，两边的护卫却连拦都不拦，直接将林雨歇请了进去。
进去没几步，眼见得离那大帐越来越近，旁边一个人干瞬间吸引了林雨歇的全部视线。
只见他一身蓝色粗布短衣，双手被泡了油的粗麻绳紧紧捆着，挂在三根木头支起的架子上，双脚悬空。一身皮肉不知被晒了多久，晒得又红又黑，大片大片脱了皮，人也晒的仿佛缩了水一般瘦小。
“王涛！”林雨歇忙跑到架子前，手忙脚乱的将人放下来，在此过程中竟无一人阻拦，似是料定了这两人再不可能出去。
“你！”王涛的嘴被晒得炸开了花，双眼尽是血丝，眼神已然涣散，“别查了，跑吧！”
林雨歇抬头望去，附近一滴水都没有，而那些巡逻的士兵，更是将他俩视若无物品。
“可笑，没想到在战场上死不了，却……”王涛话还没说完，头便垂了下去，林雨歇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却死在自己人手上”而已。
林雨歇猛地站了起来，以破竹之势扎入那大帐内，却依然无人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