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霍飞
回到宿舍已经要到立春，林雨歇赶紧从衣柜里抓出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换上，匆匆出门。
虽然在天府和地府没有日夜之分，不过考虑到神力补充等各方面因素，会给神使充分的休息时间，所以将神使们分成早班和晚班。早班从立春开始，按理说到立秋便可以下班，但很多情况下到立秋还没完成手头工作，也只能把班加完才能下班。晚班则是从立秋开始，一直到立春结束，加班情况跟上早班的差不多。
地府的主要工作人员以愿管和勾魂使为主，而林雨歇职级比较低，所以住的相对偏远，需要从宿舍坐公交车转地铁到达地府大厅。
拥挤的公交车上，挤满了形容枯槁的地府神使，他们每个人都没有明说，但每个人都明白，此时此刻的他们还不如凡间社畜，日复一日的重复劳作，不如赶紧还完功德回去做人，而十殿阎罗的做事风格也是就事论事并不画大饼，所以地府的神使流动率比较高。
天府的神使们则掉入了沉没成本效应中，他们全部都是在凡间历劫而来，平均花费百年，有些愚钝的则花费千年以上，历劫之后还要在天府进行考试，只有考试合格的才能留下来。所以天府神使们虽然也渐渐不满日复一日对自己无用的工作，但更恐惧自己之前的付出化为泡影，处于较为稳定的状态。
就因为地府的流动率这事，元老会和天帝曾经多次约谈十殿阎罗，但十殿阎罗均不以为意，认为这也是一种能量自然的流动，反倒是天府的做派让他们觉得过分装腔作势了。
林雨歇掏出一本《喵语真题》研读起来，地府呆过一段时间的神使早早认清了现实，往往一副躺平的嘴脸，像林雨歇这样奋进努力的实在是少，上一个应该是几百年前公考中考到第一的，听说他已经进入天府工作了。
林雨歇背对着一个先于他上来的地狱官，从背就能感受到地狱官体型的臃肿，身上散发着经年累月洗不掉的地狱味道，那是一种干涸了千年的血液混杂着臭肉腐烂的味道，一时间地狱官的味道，加上“昨夜”没能休息，再加上车上看书，这三个要素叠加在一起，让林雨歇“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本来拥挤到插不进一根针的公交车，此时因为这声呕吐硬是给林雨歇腾出一圈空间来，林雨歇尴尬的不敢抬头，这时面前忽然出现一块绣着荷花的白色手帕。
“谢谢……”
林雨歇擦了擦嘴，向手帕的主人道谢，却在看清主人的瞬间忽然愣住。
只见面前满脸横肉的地狱官“嘿嘿”一笑，说：“是你啊！”
“啊？”林雨歇愣了愣。
“我是刀山地狱的地狱官，之前见过你。”地狱官收回自己的手帕。
“啊……是你啊……”虽然林雨歇根本想不起来面前这位是谁，但总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吧？
地狱官的皮肤似乎因为超量肥肉被撑开，撑的很薄，薄的他稍微动一动就浑身红起来，仿佛下一秒要燃烧一般。
“怎么样？出来以后还习惯吗？”
“哈哈……比在地狱里好太多了！”林雨歇尴尬的点点头，感觉自己被问的像一个刚刚出狱的罪犯一般。
“哈哈哈哈哈！”地狱官大笑起来，说：“刀山地狱这么几百年，就属你最有名，你要是再回刀山地狱去，那些地狱官必然都认得你！”
“哈哈哈哈……”林雨歇苦笑，尴尬的扫了一眼公交车上的神使们，似乎都在刻意远离这个话题，毕竟地府神使几乎都要去地狱走一圈，谁会没事回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呢？
苍凉北漠，黄沙漫天。
从南岭城斑驳脆弱的城墙看下去，一片片黑压压的大越军队静静地驻扎着，他们并不着急破门，如今南岭城已被围困，不日便是囊中之物。
大将军霍飞从城墙上伫立着，远远望着，如今，战功卓绝的霍家军在抵御越国军队三次袭击后，只剩些许残兵。十天之前、七天之前、三天之前，霍飞已经三次向都城求援，按理说渝州的部队早该到了，却迟迟不见踪影。
南岭城的百姓早就开始自发的照顾将士们，壮实的男人们纷纷穿上铠甲，年轻的女孩胸口揣着方便自刎的小刀，所有人沉默的达成了共识，绝不降大越。
这时，一道银光从天边射来，原来是一个身着银甲的信使，他手拿着一卷圣旨，刺破黑色大军，勇直无畏的奔向南岭城门，黑色大军或是反应不及，或是无所谓般，并没有出手阻拦，很快信使便到了城门下，掏出一块令牌，霍飞定睛一看，果然是皇上！
城门打开一道小缝，里面的士兵招呼信使赶紧进来，信使进城后，城门再次“咣当”一声关闭。
“皇上说何时增援了吗？”霍飞目光灼灼的望着信使。
信使脸上颇有些难堪，展开圣旨递给霍飞，小声说：“皇上已经割让南岭给大越了，命大将军您速开城门，迎越国军队入城。”
“什么？！”旁边瞎了一只眼的小将怒喝一声，吓得信使一个激灵。
“皇上他……他……”霍飞悲从中来，血液凝固，双手颤抖，一脸不可置信的说：“定是那狗贼丞相，卖国求荣，蛊惑皇上！”
他们两国较量多年，谁不知道越国军队的德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男人老人全部杀死，女人全部充公，孩子则自生自灭，城市全都一把火烧空。
霍飞感到自己大势已去，拔出剑来，翻身上马，大喊道：“誓不降大越的汉子！跟我杀！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拉几个垫背！”说完率先冲出城门。
其他男人眼见横竖活不了，也随手抄起家伙杀了出去。
女人们赶紧将孩子藏好，从胸口掏出小刀来，毫无眷恋的抹了脖子。
霍飞率领的这伙人杀气腾腾的冲出城门，胸口间回荡着英雄豪迈，却被现实狠狠打脸，很快便如同烟灰一样，自不量力的撞散在了黑色军队前方。
黑色军队死了三人，都是被霍飞斩首的，其他几乎都是小伤。
在那缕烟灰消散后，黑色大军踏过他们散乱的尸体开始进城。
“不许进城！”霍飞嚷嚷着，挥舞着手中长刀，却发现刀刃刺入敌人身体没有任何阻力，甚至没有任何人看见他。
霍飞看向自己胸口，不知何时插着一支箭，原来自己竟然死了！他无力的站在那，眼睁睁看着黑色大军踏入南岭城，腿一软跪在地上失魂落魄，仿佛胸口中支撑他至此的什么东西被抽空了一般，若不是因为死后不能再死，他应该又要死一次。
“死前还杀了几个，又失了几分功德，得不偿失啊……”
霍飞听得此言，扭头看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黑色的奇装异服站在不远处。
“你是什么人？”霍飞问道。
“我是你的死前愿望规划师，我叫林雨歇。”林雨歇将《死前愿望告知书》递给霍飞，那上面的文字在霍飞接过去的瞬间有一些扭动，变成了霍飞所在时代的文字。
“她是勾魂使花溪，你可以理解为牛头马面。”林雨歇补充道，一般情况下，这个年代的人都能理解牛头马面。
“我死了？”霍飞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想确认一下。
“正是。”林雨歇点点头。
大将军望向南岭城门的方向，此刻黑色军队最后一块方阵正在进城，城墙上方出现了黑烟，一些红色的火舌撩着房顶。刚才沉默的城里忽然喧闹起来，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声，混杂着男人们放荡的笑声。
霍飞一阵心痛，向城门飞速跑去，却被瞬间出现在面前的林雨歇吓了一跳一个急停。
“你干什么！”霍飞怒道。
“去了又能怎样？”林雨歇一挑眉。
“化作厉鬼杀越狗！”霍飞恨恨道。
林雨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随后问道：“你知道怎么化作厉鬼吗？”
霍飞愣了愣，问：“该当如何？”
“化作厉鬼你可投不了胎，经年累月丧失时间感的游荡着，你也可以？”
霍飞轻轻一笑，说：“我霍飞曾发下重誓，只要还能战斗，我定要护住南岭的百姓！”
林雨歇轻轻叹了口气，生前他也参过军，打心眼里佩服这样的英雄豪杰，但自从当了神使以后，便觉得如此思想实在中二。
“化作厉鬼要天时地利，你这寸草不生的地方，一丝万物灵气都没有，你化不了厉鬼，更没有战斗力，只能平添伤感而已。”林雨歇揉了揉眉心道。
“……”霍飞愣了很久，一双丹凤眼穿过林雨歇看向岭南城很久很久，满心里都是无法放下的活生生的人：街口卖醋的小子刚刚娶了媳妇，满脸的幸福犹在眼前；曾经身边的亲卫，一天得了霍飞私藏的武学秘籍，欢天喜地的在军队炫耀；夜里打更的刘伯膝盖不好也无人照料，却偏偏在一天晚上捡到个孩子，向所有人说这是上天送的礼物……
那些活着的瞬间，如烙印一般刻在脑海里，他们幸福，生动，两眼泛着光，那是他守卫南岭城多年的动力。这么多年，如何在此刻舍下呢？
“说吧，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林雨歇打断了他滚滚而来的回忆走马灯。
“有！”霍飞忽然眼睛一亮，双手紧紧抓住林雨歇肩膀，颇为着急的说：“我的愿望就是岭南城的百姓不要收到伤害！”
林雨歇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做不到，刚才的告知书你可以再看一眼，死前愿望不能改变过去已发生的事。”
“那就杀！把这群越狗都杀死！或者干脆将他们越国的狗皇帝杀死！”霍飞刚刚黯淡下来的眼神又兴奋起来。
“抱歉……死前愿望不得荼毒生灵。”林雨歇僵着一张脸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霍飞颓丧的坐到地上，此刻被自己的无力深深打败。
林雨歇也没有催他，很多人死后需要一些时间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
“有了！”霍飞忽然重新两眼放光，说：“我要给皇上托梦！这总可以吧？”
林雨歇想了想，说：“因为可能会影响到时间线，我申请一下。”说完在自己的工牌上写写画画，随着“咻”的一声，刚才写的申请瞬间消失。
霍飞没见过这种高科技，看呆了，林雨歇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呆过，被花溪骂作乡巴佬。
很快林雨歇便得到了回信，上面只有一个字：“允。”
“可以，你想好要对皇上说什么了吗？”林雨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