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雨了
一栋颇为陈旧的居民楼，一共三层。每层连接每一户的走廊也是阳台，此刻因为下起了雨，别人家门口晾着的衣服都被收进屋里，偏偏三层最东边那家的粉红色带着羽毛的女性内衣，依然飘飘然的挂在门口。
这家的主人似乎并不为晾晒衣服，只是一块招牌。
同是这栋楼的居民，平日里都不敢靠近这户门口，只因那女人泼辣无赖，有理的事被她一通嚷嚷也变得没了理。
此时，一个背着书包身穿校服的八岁小女孩正站在那粉色内衣下方，一双有些破旧发黄的白布鞋荫了水，寒意从脚底传来直达胸口，但她依然忍耐着，屏蔽掉门里面那男女的打情骂俏，呆呆的望着外面的雨丝。
“依依！”
李依依扭头看去，是一楼的收发室爷爷。
“爷爷好。”
收发室爷爷手里拿着一些报纸书信，侧耳听见门里的声音，便决定不再打扰，转而弯下腰对李依依说：“依依，上爷爷那去呆一会，好不？”
李依依点点头，她已经冷透了，脚也麻了，只想赶快暖和暖和。
这是李依依第一次进入收发室，之前都在外面看母亲取信或打电话。这收发室很小，水泥地面大白墙，一进去便是一张简陋的铁丝单人床，黑黄的被子铺在床上，可以用来当沙发，也可以用来补觉。床边是个瘸了腿的姜黄色小茶几，小茶几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吃食。小茶几边上是一台立式饮水机，饮水机上盖着一块乳白色毛线勾的盖布。
收发室爷爷让李依依坐在单人床上，自己则从饮水机柜子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纸杯，接了些热水递给李依依，顺便关上了收发室的窗户，并拉上窗帘。
外面的雨好大，可以掩盖周围一切声音般的大。
李依依双手捂着热水，因脚上被泡的实在难受，于是直愣愣盯着自己的鞋，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脱下便好了。
收发室爷爷似乎猜到了李依依的心思，蹲在李依依脚边问：“爷爷帮你把鞋脱一下好吗？”
李依依点点头，收发室爷爷慢慢的脱下了李依依的鞋，随后笑着说：“你回答几个问题，爷爷给你买皮鞋好不好？”
李依依此时视线从脚上挪到爷爷脸上，问：“什么问题？”
收发室的坐在了李依依边上，说：“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是干什么的呀？”
李依依不说话，这句话几乎这栋楼里的阿姨奶奶们都如此不怀好意的问过她。
“你回答不出来吗？回答不出来的话，可就没有小皮鞋啦……”收发室的说着，左手伸向李依依背心，却被一个瞬间出现的西装男一把摁住了，那人齐腰的乌发被一根碧绿长巾束在脑后，飞扬的眉毛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怒视着自己。
林雨歇拍拍手上的灰尘，脚下是刚才那一堆混混，正欲离开时，忽然看到了齐玛和赵苟两人走进女生宿舍，心中迟疑片刻，便跟了上去。
晚自习后的宿舍非常热闹，孩子们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学习，此时完全放飞了自我，宿舍走廊上人头攒动，说笑的说笑，洗漱的洗漱。
在这之间，有个一头波浪卷发的女孩，正抱着一罐进口话梅。女孩长得普通，胜在哪里都挑不出错又很会打扮，放在人群中也是亮眼，此刻她正被小姐妹们簇拥着站在中间，一边分享话梅一边嬉闹着。
这时，这群小姐妹看到李依依从楼梯冒出头向走廊这边走来，瞬间压低了声音。
“哎，我跟你们说，上次我在富茂广场进口区看到李依依了，她就在那盯着这个话梅看，最后也没买。”一个黄衣服的短发女生低声说道。
“真是一脸的穷酸相。”一个蓝衣服的长发女生不屑一顾道。
“别这么说，”卷发女孩微笑着说：“这进口话梅也不贵，谁会买不起呀？别这么看不起她啦～”
“李娉婷你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她连羽绒服都是不知道过了好几季的，怎么买得起进口话梅？”蓝衣女孩不忿。
“你们看她这身羽绒服不眼熟吗？大杨树步行街那个理发店的女人之前不就穿这身招摇过市吗？”黄衣女孩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哈哈哈哈……”
姐妹团笑起来，李依依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假装不在意般，穿过走廊来到宿舍门口插入钥匙。
这个宿舍只有她跟一个高三的学姐同住，高三学姐所面临的状况跟她一样，也是从宿舍被赶了出来，不被同学接纳，她们两个惺惺相惜互相照顾，这间宿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独可以喘息的地方，可惜很快就不是了。
门没锁，李依依有点狐疑的推开门，里面没开灯，全黑的，但仍然能借着窗外月影，看到一个女生披着头发挂在天花板上的身影。
李依依看到这一幕，无力的笑了一下，深感讽刺，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与她对着干，是不是死去的人才能获得幸福？毕竟他们放下了一切。
死去的女生许了什么愿，林雨歇没听清，只见片刻之后女生满脸释怀的跟着齐玛和赵苟离开了。
李依依木木的看着学姐的尸体被抬走，一些目击到的女生纷纷冲到值班女老师跟前撒着娇要请假，值班老师已经跟校领导汇报了情况，此刻一些高层女领导正赶来协同处理，刚刚校长的意见传来，只要是想请假回家休息，或者要暂时回家不住宿舍的，都应允。
值班老师焦头烂额的处理完一波又一波女生的诉求，在各自班主任的带领下离开宿舍，他们的父母正在学校外等候，只要孩子一出来便会满脸心疼的带着他们回家。
终于，值班老师处理完全部诉求，这才注意到了角落里一直没发言的李依依，叹了口气，抚着李依依的肩膀关心道：“依依，要不要回家呆几天？毕竟……”
“没关系的老师，”李依依笑了笑，问：“我还能继续住这间吗？”
值班老师愣了愣，学校里谁都知道李依依的身世，恐怕此刻一个刚刚死了人的房间也好过她那不堪的家吧？
“我给你安排另一间吧？”值班老师试探着说道：“李娉婷她宿舍还有两个空床位，你今天先将就一下……”
值班老师话还没说完，李依依便剧烈的摇头，已然有了哀求的神色，道：“老师求您了，就让我在这吧，我保证不乱动学姐东西，也不动自己东西，等警察叔叔出了结论我再动，行吗？”
值班老师也挺心疼这个小姑娘的，长得漂亮，学习也很好，只是一直被母亲放浪的名声所累。
“那好吧……但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住李娉婷那间……”值班老师只能开了绿灯。
“谢谢您！”李依依激动的快跪下了。
“我今天还值班，你要是害怕，也可以来值班室。”
“嗯嗯。”
李依依应声，走进宿舍关上门后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股一股如浪般拍来的难过席卷了自己，她张大口，却不敢发出声音，无声的哭泣着，眼泪夹杂着鼻涕顺着下巴往下滴，此刻根本顾不上什么干不干净，只一把一把的用袖子抹掉。
窗外仍在下雨，此时窗帘被拉了起来。
李依依想，眼前的叔叔长得真好看，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林雨歇双手捏着李依依幼小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双眼血红，似有泪花，隔了良久，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连忙隐去眼泪，笑了笑问：“怕不怕叔叔？”
李依依摇摇头，说：“不怕！叔叔您是来救我的神！”
林雨歇揉了揉李依依的头，带着李依依走到门外，只留一个小女孩和那个收发室的一起。
“叔叔！”李依依担心的指着那个黑色公主裙的女孩，小声道：“别让她跟那个爷爷在一起……”
“放心吧，”林雨歇关上门，说：“那个爷爷应该会很害怕跟她在一起。”
李依依仰着头，看着那张干净的脸，忽然想到老师说要知恩图报，于是将全身上下最贵重的儿童手表套在了林雨歇手腕上。
林雨歇一愣。
李依依说：“谢谢叔叔救了我。”
林雨歇叹了口气，说：“别客气……”
后来，李依依只记得自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已经在家里了，听邻居说收发室的下午死了，似是寿终正寝，他外地的儿子正往这边赶。
从那时起，李依依便坚信世间有神，虽然那个叔叔再未出现在眼前，但李依依能感觉到，他每到冬天都会出现帮助她一次。
“有守护神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无数个被排挤、被流言中伤到内心绝望空洞的夜里，李依依都在用这句话鼓励自己，坚信自己是被神眷顾的孩子，世间一切只是对她的磨砺。
李依依的表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