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师父
此事算是微不足道的插曲，过后昌平殿内重新热闹起来。
婀娜多姿的美人抱着琵琶登上殿中央的圆台，悠扬舒缓的曲调从他们指尖倾泻。
这些女子应当都是刻意挑选过的，一个个身形纤瘦，该有料的地方却也不输旁人。
尤其是那一双双欲语还休的眼睛，更是屡屡让人失神。
但也并非殿中众人都是如此，至少岁暮晚观察到的人中，就有不少不为所动的。
譬如在她身边一心只观察着她吃食喜恶的周驰妄。
又或是正坐在他们对面淡漠疏离，周身萦绕着一层难以接近的戾气的摄政王。
以及……整个人耷拉着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将自己藏在烛火的阴影中的麒麟大将军——贺迎。
最后，还有坐在龙椅上，那眯着眼安然听着曲子惬意享受的当今圣上。
哪怕他的视线已经有很长的时间停留在这些歌女身上，但是岁暮晚看得分明，他的眼底没有欲望。
不但没有欲望，就连最纯粹的欣赏都没有。
这不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更像是看没有生命的死物的眼神。
譬如一个看客，在看被人操控的皮影木偶。
岁暮晚收回视线，食指轻轻的摩挲着杯壁。
每每她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做出这样的小动作。
周驰妄注意着她走神的模样，却猜不透是什么让她如此，心里莫名的憋屈。
“晚晚……”
“我想去御花园走走。”
周驰妄还未问出口的话到嘴边打了一个转便被吞了回去。
对上她平静温和的双眼，周驰妄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我陪你去。”他说着便要起身，却被上首的夏文殊唤住。
“阿妄，朝务繁忙，陛下与你已经许久没对饮了，今日你定然要好好陪陛下喝几杯。”
说着，夏文殊朝在周驰妄两人身边伺候的宫女一抬手：“还不赶紧给安平王满上。”
因着这番话，周驰妄起身的动作不得不停住。
岁暮晚抬眸看了夏文殊一眼，对方倨傲的抬了抬下巴，挑衅十足。
哪怕岁暮晚是安平王妃，但只要自己略施小计，周驰妄便会将她抛弃。
可她不知道，她留下周驰妄反而是帮了岁暮晚。
这也省了她一会再想理由甩开他了。
感激的冲对方笑笑，岁暮晚在夏文殊阴冷的视线中抬脚离开了昌平殿。
夏文珠盯着岁暮晚不紧不慢离开的背影，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彻底咬碎。
她那是什么眼神？
挑衅？
得意？
还是不在乎？！
她是在告诉自己，自己可望不可求的，她根本无所谓吗？！
这个贱人！贱人！！
夏文殊落在扶手上的手青筋凸起，若非场合不对，只怕她会扑上去将岁暮晚撕碎了挫骨扬灰。
察觉到她加重的呼吸，周柏熙哂笑了一声，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她抓着扶手的手上滑过。
“皇后，别忘了你的身份。”
他语气平静的提醒：“若是做了不该做的，朕不介意让夏家满门给你殉葬。”
说着，他挑起夏文殊瞬间僵硬的脸，冰凉的手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
“朕当初给过你选择的，所以后果必须自己承受。听话些，别惹朕不开心。”
“臣妾……不敢。”夏文殊闭了闭眼，将心中各种翻滚的情绪压了下去。
这在旁人眼中帝后感情和谐的一幕，无人知晓背后的可怕之处。
周驰妄却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只担心岁暮晚一人去御花园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孤单，会不会被人欺负……
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更改的。
在这些拜高踩低的人眼中，晚晚还是他不得宠的王妃。
他害怕会有人趁着自己不在她身边，便欺辱于她。
到时候，那记仇的小祖宗又要把罪怪到他头上。
好不容易哄得对方给他几分脸色，可千万不能毁在那些不长眼睛的人手里。
只是……周驰妄烦躁的晃了晃手中的琉璃杯，皇后找的借口他拒绝不了。
上首之人是他兄长的同时，更是周国说一不二的皇帝。
他可以恃宠而骄，却不能当众放肆。
周驰妄压下心底的不耐，纵情的陪着熙帝喝酒，一杯一杯下肚，昌平殿内越发的热闹。
而御花园内同样不复平日的冷清。
来赴宴的人是可以在御花园中赏夜景，散酒意的。
因此月色中的御花园，偶然也能得见几道稀疏的人影。
只是当着熙帝的面，敢擅自离席的人实在不多。
岁暮晚仗着自己王妃的身份，自然可以坦然离席。
除她之外，早已经到御花园的贺迎也是其中之一。
弯月高悬于苍穹，却像是镶在八角凉亭中央的一轮装饰。
荷花池旁一道挺立的人影斜斜倚着雕花亭住，朦胧月色将他瘦削的身影拉得恍惚，直至坠入荷花池中。
“安平王妃，还要看多久？”
男子沉稳的声音传来，不似记忆中那般温和，带着凉到骨子里的冷意。
岁暮晚心里突然一疼，酸胀的感觉密密麻麻的在鼻头蔓延。
她嘴唇动了动，在对方转身抬眸看过来之时，差点脱口而出“师父”二字，可这两个字最终还是被她囫囵吞了下去。
现在的贺迎还不认识她。
她不能冲动。
可是看着那双眼睛里的死寂和漠然滚烫的泪水还是无声的滑落。
当初她被至亲之人背刺，受尽折磨痛苦身死之后再睁眼便到了这个世界。
那是康元30年，各大世家不满熙帝集权之举拥兵反叛，他国趁机入侵，战争肆起，百姓民不聊生。
她穿到一具不过八岁的病重幼童身上，是眼前这人将饿到想要扒拉身边尸体吃的她一点点喂养长大。
是他倾尽一身武功教她立身之本，也带她游遍被战火侵蚀后满目疮痍的土地，教她乱世中的容身之道。
可为什么，那么希望她平安健康的活着的人，会在她及笄（16岁，康元38年）之后，便毅然决然的刎颈离去。
岁暮晚在贺迎死后，搜寻所有和他有关的消息，想要弄清楚贺迎决然赴死的原因。
查来查去，所有消息都指向一人。
周柏熙！
贺迎忠心拥戴的皇，周国的皇帝。
可那时，周柏熙已经死了。
贺迎也死了。
岁暮晚知道一切也没有办法替贺迎报仇，更没有办法让贺迎死而复生。
所以，她以自己的生魂为祭，配以苗疆巫蛊之术，将自己送到了康元7年12月出生的岁暮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