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送别
辛琳掀开车帘，桑无争往外一看，道旁的长亭处用绸布拉起了帷幕，着简装的侍卫们在帷幕旁守着，将其他来此送别亲友的人都隔挡在了外面。
长亭内，身着骑马装的大公主桑璇被十数人簇拥在中间，遥遥向她举起白玉酒盅。
自上回在聆天观散播谣言，让太子警觉地提前送大公主下山后，不算太子妃在场的情形，这还是两年多来，桑无争头一次与桑璇私下见面。
不知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会否有变？
桑无争戴上帷帽，步下马车，领着自己的侍女们缓缓走向长亭。
“跑马途经此地，恰好听闻你今日离京，所以我便在此等候了。”桑璇态度落落大方，好像已经忘了之前的事。“耽误你一会儿行程，应当不介意吧？”
自己离京北上的时间是早就定了的，哪需要临时“听说”？
桑无争微笑应答：“能得长姐送行，开心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桑璇便朝周遭伺候的人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开些，让我们姊妹俩安静说会儿话。”
众人闻言都往长亭外退，她的其中一个侍卫却没立刻动起来，反倒对她说：“公主，这帷幕挡去了闲杂人等，却也妨碍视野，总得有人守在一旁以防万一。”
桑无争不由侧目望向这名侍卫。
他看起来双十的年纪，虽然身姿挺拔，一张俊脸却生得唇红齿白。
此人与她印象中那些皮肤呈小麦色，总是肃然着神情的侍卫们很不一样，即便是对桑璇说话也是一副平和愉快的样子，倒比较像平日与贵女们一同游玩的那些个公子哥。
桑璇对这名侍卫的态度也不同于其他人，对方违背她的吩咐，她非但不恼，还玩笑道：“我看你是嫌长亭外太晒，吃不了那个苦才赖着不走吧？”
该侍卫闻言只是笑，不承认，也没否认。
桑璇从果盘中拿了串葡萄掷向对方：“觉得苦也给我忍着，其他人都走开了，你不走成什么样子？去、去、去。”
侍卫抬手接住葡萄，顺势抱拳：“谢公主赏，那我暂退片刻。”
这二人的互动让桑无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好垂下头把玩自己的手指，权当没看到也听见。
桑璇目送那侍卫走开了，这才想起桑无争在一旁似的，难得有些扭捏的说：“这家伙是近来刚被人举荐到我这儿的，他略有些家世，便不太懂侍奉人的规矩，让五妹见笑了。”
“难怪，瞧着身上气质与旁的侍卫不大一样……不知是哪家的郎君？”桑无争顺势问道。
“雁州韦氏的一个旁支罢了。”桑璇不欲多说。
桑无争略有些讶异。
雁州的韦氏是比不上永朝历史最悠久的那几个大家族，在北边却也是颇有名望的世家。其子孙即便是旁支，就算不求取功名，至少也应做些经营的实务，怎会跑来给大公主做侍卫？
想借大公主之力搭上太子的线吗？
心中有诸多想法，桑无争却一句都没多问。
桑璇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轻巧放到桑无争面前：“阿兄让我捎给你的。”
印章以黄玉雕刻成麒麟的模样，通体剔透，仅拇指大小。应是常被人拿在手上把玩，所以晶莹温润。
“阿兄的乳兄弟项延杰在奉源县任县令，官职虽不高，胜在离得近，你到了祖陵有事需要人帮忙时，可遣人拿阿兄这枚私章去找他。”
奉源县正是桑氏祖陵所在地。
桑璇又说：“阿兄还说，你托他照顾的那名侍卫遭难非他所愿，待那人伤愈之后，他会为其在军中谋个前程，定不会叫他白白受苦。”
两桩事，对自己而言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桑无争露出笑容：“劳烦长姐替我谢过殿下。”
桑璇静静看了桑无争片刻，忽然道：“当年广霖湖旁那次，我就知道你是个懂应变的。可没料到你会仗着自己有几分急智便鲁莽行事，在众姐妹中，也是特立独行的一个了。”
由这番话推之，太子应该对大公主透露了这次祭祖风波的前因后果。
桑无争借机解释自己事后一直没与太子联系的原因：“当时听说程侍卫生死未卜，一时气愤便顾不得其他了。事后我本想差人给殿下送信，又怕自己的举动都被人盯着……还好没有连累殿下。”
“这点阿兄早料到了。若非为了避嫌，今日也不会让我替他来送你——明明别人听了也不会信，却还要装作偶遇的模样，真是累人。”桑璇说着，按了按自己的肩颈。
或许是因为一同游览过聆天观的浮游院，也或许是因为这次桑无争为了“帮太子”自己豁出去的行为……桑无争觉得，桑璇似乎越来越不介意对她展示更多其并不雍容端庄的真面目。
“你已受了圣上的罚，老二那边多半不会再为难于你。但这一路也不能太大意……听闻离京都越远的地方，那儿的人就越不把国家法度当回事。尤其雁州、凜州交界处，你到了那儿千万别管闲事，让侍卫们护着速速通过便是。”
桑璇也是自幼生长在京都，从未远游过，桑无争猜想她此时叮嘱自己的，多半是从那名韦侍卫处听的。
但桑璇会为了她特意找人打听北地的情况，已让桑无争很是意外了。
大约是看出她的感谢中带着困惑，桑璇自嘲一笑：“两年前亏得你‘多管闲事’，我才没成皇家的笑柄。一直没能单独向你道谢，这次便算补上吧。”
“我并未……”
桑璇伸出一指按住桑无争的嘴唇，未让她说出推脱的话。
“有时候撇得太干净，就是把别人当傻子了。”眼中带着几分轻愁，桑璇收回手。“耽误你的时间也不短了，今日便说到这儿吧。离开时将我与阿兄赠你的礼物带上——其中有个松鹤长青的紫檀木盒放的是阿兄送给四皇叔的礼物，别弄错。”
永朝现在仅两位亲王有自己的封地，不在京都居住。
桑璇所说的四皇叔正是其中之一的睿王，其封地为凜州。
既然要让自己去凜州给睿王送礼，为何刚才又提醒自己雁州与凜州交界处不太安稳，需要速速通过？
桑无争没指出桑璇前后矛盾之处，只道：“我记下了。”
她辞别桑璇，重回车队中。
轮毂转动，桑无争隔窗回望，仅一会儿功夫，桑璇率领的人马便将长亭周遭的帷幕撤了个干净，只留下一道与她反向远去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