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用心
“五公主一片好心,你还出言讽刺,你不想活了吗?!”走出胭脂铺老远,见没人尾随在后,观林才没好气地一拳捶打向观鱼的肩膀。
后者泥鳅般滑溜地闪过,反问:“我哪里出言讽刺了?”
“你那话不就是觉得她捐香油钱祈福虚伪吗?她一个小姑娘,能想到怜悯阵亡之人已经很不错了。换作其他贵族女子……”
观鱼面露无奈。
而观林还没训完,只停顿一瞬,咽下一些不该说的话后,继续道:“还有你前面说战况的时候,只报胡大将军夺回赤垭城的好消息就够了。后头那些全是多余的,若是五公主担子小些,被吓出病来呢?”
“师兄放心,五公主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不然我也不敢说啊!”
见观林一脸的不信,观鱼摇摇头,也懒得解释。
桑无争听他说起西疆具体的地名都没有流露出不懂的神情,显见其平日里至少对西疆的情况是真的了解过,所以他忍不住就说得多了些。
毕竟,她是有资格面圣的人。
如果从西疆层层往上报的消息真被什么人给隐瞒了,那五公主采取些许行动,或许能引起皇帝的注意,让事态别发展到最差的那一步呢?
方才讲述之时,观鱼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于是他就顺应本心去做了。
待在繁华的京都享乐的权贵们若看不见前线易子而食的惨状,听不见即将弹尽粮绝的兵士们的悲鸣,那就由他为他们带来一点点血腥的气息,让他们一窥遥远战场上的残酷。
他个人能造成的影响,也只有这么多。
剩下的全看五公主怎么想,以及……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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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年轻道人走后,室内很是安静。
白芍原本也和观林一样,觉得观鱼待桑无争的态度过于放肆,且不知感恩。但她看桑无争一脸沉思的模样,仿佛没有为观鱼的言语动怒的迹象,便咽下了想说的话。
她虽已离宫两年有余,倒还记得,桑无争不喜欢侍女妄自对她所做的事进行评价。
其实,桑无争也是人,当然会有情绪。
好心赏观鱼他们香油钱,却换得那贪财家伙一句如同讽刺的建议,她也有短暂的不快。
不过,常年在宫中揣摩别人言语后面的真意已经成为她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所以即便心有不悦,理智也很快就把这点波动的情绪压下去了。
她开始思索观鱼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排除对方是真活得不耐烦了想激怒自己这个可能性……对方想利用劝自己去祖陵祈福这件事,达成什么目的呢?
桑氏一族原本是北地的望族之一,一百多年前天下大乱,各地诸侯纷纷起事,太祖便也带着豪赌一把的气势参与逐鹿,最终成功建立永朝。
其临终前坚持要落叶归根,故遗体运回北地安葬,之后历代永朝皇帝的陵寝也都遵循祖制设在北地。
桑无争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想去守祖陵,那可不像现在出宫游玩这般简单。
与柳皇后说了恐怕都不行,必须得始丰皇帝点头同意才行。
观鱼……想让自己面圣?
桑无争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一条明晰的线索。
自己好端端的忽然说要去守祖陵,圣上必然会询问缘由。若自己如实说,便是听闻西疆战事吃紧,胡大将军打下来的赤垭城随时有失守的风险,因而想尽绵薄之力。
“他还真是不怕死。”
白芍屏息等候了许久,忽闻桑无争这么说,一抬头还发现她竟笑了,不禁哑然。
五公主口中的“他”显然是指那个叫观鱼的少年道士。但……死?虽然对方言语冲撞了五公主,到底是聆天观的人,怎么也不至于为此就处死吧!公主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已经气急了吗?
“公主,您……”白芍唯恐桑无争冲动,壮着胆子想劝上一劝。
桑无争却起身道:“我也该回宫了。白芍你做得挺好,继续让镖局那些人留意大舅舅的消息。”
诶,不是要追究观鱼的失言之罪吗?
白芍很是意外,又觉得桑无争不追究省去不少风波,所以没把话题再引回观鱼身上,只如常送桑无争离开。
回宫的马车上,桑无争一直在想自己要不要成全观鱼的悲天悯人之心。
仅凭想象,她想不出来对方描述的景象究竟是何等惨烈。而且西疆是输是赢,于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反而是请求去祖陵祈福一事无论成败对她都会产生影响。
此事不成,桑无争轻则被人议论小小年纪就贪图美名,重则让皇帝认为议论朝政。
此事万一成了……难道她真要丢下相依为命的母亲,真去守上那位于荒凉苦寒之地的祖陵一段时间?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花费小半年,说不定连议亲相看都要受些耽搁。
桑无争对自己的婚事并不在意,但看着她顺顺利利下嫁一个好人家,却是宁婕妤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
罢了,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听到吧!
桑无争吁出一口气,作出了决定,却没有释然的感觉。
她回到梧桐居,刚更衣完毕,宁婕妤的宫女就算好了时间似的来请她过去。
“你那些兄弟成日往宫外跑也就罢了,你一个女儿家也三天两头往外跑……而且出宫去,还不跟其他贵女们交际。无争,阿娘知道你是有正事,可这些经营之事不都托给白芍了吗?你实在闲不下来,也等日后嫁了人再做不迟啊!”
一进门就挨训,桑无争心中叹息,视线一扫,看见内室放了几个盖着布的木托盘。
“阿娘,今日有人来过?”
宁婕妤顺着桑无争的视线看向木托盘,口中的唠叨暂缓,解释道:“今日大公主难得入宫,与太子妃殿下一同来寻你,谁知你又出门了,便只留下这些礼物。”
说到这儿,宁婕妤脸上不见欢喜,反而越发忧愁了。
她们母女俩何德何能,总平白收太子和大公主的礼,这越欠越多的人情,以后可怎么还啊?
从宁婕妤的神色,桑无争判断今天收到的恐怕不是一般的好东西,她走进内室,掀开了木托盘上的盖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