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少年道人
一个穿着道袍的瘦削身影从一棵老松的树干后面走出来，抱拳向桑无争行了个礼。
“奉师父之名在山间采松子，无意冒犯，请勿怪罪。”
皇室来聆天观之前早已派人净山，如今还能留在接天峰上的，无疑都是聆天观的道士。聆天观走的是清修路线，故而对这些出家人，也不太讲究男女大防。
辛琳等人放松了些，但仍谨慎围着桑无争。
小道童不客气地点破来人：“观鱼师兄，你是又犯了错受观主的罚吧？”
这“观鱼”是个少年道士，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貌俊俏，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瞧着灵动得紧，而且给桑无争一种仿佛在哪见过的感觉。
他上前轻弹了一下小道童光洁的脑门，笑道：“就你话多，下回你尿床，我可不帮你遮掩了。”
“师兄！”
“这位道长，你在我们公主面前注意点言行！”
小道童和辛琳的斥责声同时响起，惊得两只松鼠逃到了远处的树上。
观鱼仍是不在意的模样，视线越过众人落在桑无争身上，他道：“方才也有位公主独自往浮游院去了，您若要追上她，可得抓紧些。”
独自？
这略微加了重音的词让桑无争觉察出几分不对劲，她点头回答：“谢道长指路。”
观鱼便让到路旁，又行了个抱拳礼。
双方擦肩而过时，桑无争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熟悉感从何而来。她回头问：“观鱼道长平日可会下山帮人做法事？”
刚准备继续往松林中钻的少年脚步一顿。
小道童抢道：“公主，咱们道观的人轻易可不会下山，而且观鱼师兄还没出师呢。”
“哦，那或许是我认错了。”桑无争嘴上这么说，心里的猜测却因观鱼的反应笃定了几分——三个月前，她去宁家时曾遇到人出殡，当时混在“孝子”队伍中偷懒，被丧主哄走的那个……应当就是眼前的少年道士了。
对方明明是聆天观的弟子，却打扮得跟寻常乞丐般，这当中的原因实在耐人寻味。
是贪玩，所以偷溜下山赚点花用的银子吗？
在场的人太多，桑无争没有揭穿对方。
观鱼却又回身开玩笑般道：“公主殿下，蜉蝣院的内院不太干净，去看过就快些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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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天观其他地方已经很有世外清净之地的氛围了，浮游院又更多几分萧瑟寂寥的味道。
来的路上，桑无争已从小道童口中得知，目前浮游院里仅住了七八名坤道，其中有两个还是从外地过来挂单的。
她们到来时正是坤道们闭门念经的时候，故没有人特意出来迎接。
小道童直接把桑无争领到了供出家的宗室女居住的内院。
远远的，隔着朦胧雾气，桑无争已经看到一个红色的窈窕身影，正游魂般在浮游院内院来回踱步。
若非观鱼已透露过有人先来了，众人怕是要被吓一跳。
“……长姐？”桑无争观察一会儿雾中人的身形和体态，试探地唤道。
红色身影站住，桑璇的声音隔着雾气传来：“你怎么也来此地了？”
确认了对方身份，想着大公主清早独自来到这地方，恐怕有什么特别的缘由，桑无争示意其他人都留在院外，只自己走进去。
“镇国长公主的牌位拜过多次，顺宜公主住过的地方却一直没机会看看，所以有些好奇。”桑无争如实回答。
桑璇闻言莞尔：“我还以为只有我对这两位前辈的故事感兴趣。”
“自幼就听她俩的事迹，要找个没兴趣的恐怕才是难事。说不定再晚些时候，三姐、四姐也来了。”
“三妹可不会来，她快嫁人了，这地方兆头不好。”桑璇接道。
“诶？”
见桑无争面露意外，桑璇有些恍然：“啊，昨夜你是最早醉倒的，所以没听到后面的话——这次从聆天观回去，那位就要请父皇给三妹赐名了。”
纵使昨夜几个姐妹放下往日芥蒂一起玩闹了一番，桑璇却并未因此就放下对柳皇后的不满，不愿称对方一声“娘娘”。
桑无争的地位无法代入大公主的想法，毕竟宫中可以取代宁婕妤的女人那么多，她的母亲从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不过她明智的没有提醒桑璇的称呼不妥，反正身边也没别的人在。
“那三姐说的时候应该很高兴了。”桑无争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得出三公主得意的神情。
说不定三公主昨天愿意赴大公主的约，就是专门为了宣布此事呢？两年前大公主下嫁时惊动整个京城的阵仗，谁人见了不羡慕？
只是那时的三公主只能羡慕，现在她却有资格效仿大公主的排场了。
因为她也是嫡出的公主了。
桑璇缓缓眨了眨眼，显然桑无争的猜测和当时的情形没太大出入。
“听闻那位给她相中的是胡大将军家的六郎。那可是今年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金龟婿，多少闺秀都想找机会给他递诗呢……若真能成，三妹开心也是理所当然。”桑璇指尖拂过一株开得正好的石蒜花，忽然将之揉碎了。“可惜，女子最快乐的时光，恐怕也只有待嫁的这一段时间了。”
无论是桑璇的动作，还是桑璇的话，都给桑无争一种不安的感觉。
她没来由的忆起凤栖殿大火的那一日，自己不小心窥见的桑璇的笑。
“长姐？”
“不知道当年顺宜公主被关进此地时，有没有后悔过呢……”桑璇将手中揉碎的石蒜花瓣洒回泥地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如鲜艳血滴般的殘红，仿佛魔怔了一般。
桑无争脑海中浮现方才观鱼的提醒。
她微微皱眉，壮着胆子拉了拉桑璇的衣袖，装出害怕的可怜模样来。
“长姐，这儿多年没住人，即便有人洒扫，还是有些阴森，咱们离开吧？”
她试着把桑璇往浮游院外院的方向拉。
有一瞬，桑璇似乎要甩开桑无争的手，却还是忍住了，顺着她拖拽的力道挪动了脚步。
唉……
桑无争恍惚听见一声叹息。但她不敢回头确认，到底是不是桑璇在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