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请教
“小五，你头一回走这么远的路吧，可还受得住？”
彼此都有默契的让侍卫宫女跟在身后较远的地方，安静走过两段石阶后，太子状似关切地问。
“尚可，谢殿下关心。”桑无争客气回答。
太子脚下一顿，笑道：“这般疏离，生大哥的气了？”
桑无争也跟着停下来，认真看向太子这张仿佛无事发生的脸。
若她自己是眼睛长得像皇帝，那太子大概就是心长得像皇帝吧？他们都能轻松一句话、一个举动就影响别人的生死，却还从不把这当回事。
“殿下可曾想过，那日我若说错了话，会有什么后果？”
事情已经过去了，结果皆大欢喜，聪明人是不该再追究过往的。但桑无争自那日在凤栖殿遗址见到皇帝以来，一直有一口气憋在心底，如果不问出口，她就会一直难受。
“你是女儿，又还年幼，即便说错了什么，圣上也不会太苛责的。”似乎早就料到桑无争会有此一问，太子答得轻松。“而且，五妹你素来聪颖，这不是顺利过关了吗？”
桑无争听完，心中的火熄灭，化为一股凉意。
她本以为太子既然做局安排自己跟皇帝见面，总有在自己行差踏错时施以援手的计划。没想到对方竟真是只管把她推出去，而不在乎她会落得何种下场。
认清这点后，桑无争反而清醒了。
她跟着露出笑容：“殿下过誉了，小妹哪配得上‘素来聪颖’的夸赞？”
“诶，配得上的，两年前你不是也帮过阿璇？所以我想，这次你也能帮我。”太子说完，将一个锦囊递到发怔的桑无争手中。“小小谢礼，拿去玩儿吧。”
原来自当初游园会时为大公主化解尴尬起，自己就引起太子留意了吗？
桑无争回神，也不避讳，当着太子的面打开锦囊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里面装了一叠纸。分别是京都东市数间胭脂店、成衣铺子的地契、市券和几张卖身契。
“听闻宁家近日在坊市间打听何处有适合的商铺转让，我想，你应当用得上。”太子语气温和，“你那侍女对宫中规矩精通，却未必知晓商场上的事，还是有熟手帮衬着的好。”
直至此时，桑无争才真正明白了太子看似临时起意的言行背后，都做了多细致的准备。
他不但关注她的行事，还关注了她的外家，甚至刚被她放出宫去的白芍都没遗漏。
仿佛是觉得停留太久了，太子示意桑无争继续往上走。
一边走，他一边以闲谈的口吻说：“通常宫中女眷都舍不得将身边最得用的人送出宫去，除非对方年事已高，家中又有子侄后代愿意奉养。你那侍女既能陪你去凤栖殿遗址冒险，想来是你最信任之人……”
这是在指点自己。
桑无争认真听着。
太子此时告诉她的这些，远比送给她的锦囊中装的东西更贵重难得。
“……名册呈上去的时候，不光是我，想来旁的人也有留意到这反常情况的。只不过与其利害无关，所以没有深究罢了。”
即便深究下去，也不过是五公主想让人帮自己在宫外赚些花用的银两，这说来或许不太体面，但也并非做不得。
只是，若桑无争安排白芍做的是更要紧的，不能被人知晓的事呢？
“妹妹受教了。”想了想，桑无争顺势往下道：“换作殿下，又当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呢？”
最信任的人太扎眼不能用，其他能用的人又信不过……
“不用多信得过的人。挑那种有至亲同在宫中的，放一个，留一个。”太子说完，又笑：“或者许其父亲兄弟一官半职。啊，后面这法子你暂时用不到，你离开府还早着呢。说到底，常人也不会在你这年纪就开始给自己挣家底。”
最后这点桑无争自己其实也清楚。
她只要等着岁月流逝，等到自己及笄开府，很多此时看起来难办的事就都好办了。
这也是宁婕妤默默承受王昭仪欺凌的理由——只要桑无争平安长大，她离开宫禁展翅高飞是迟早的事。
受困其中无法脱身的一直都只有宁婕妤。
而桑无争心急地采取种种动作，也只是希望能早点让母亲过得好些。
太子看着桑无争的神情从丧气到难过，又渐渐恢复坚毅。
桑无争在宫中有一段时间曾有“贪财”的名声，很多人都知道她常从先皇后那儿领赏。所以指使她去冒险，事成之后，他才准备了锦囊中的那些东西作为谢礼。
太子原想着今日把锦囊给了，和这五妹也就两清了。
但一番交谈后，他有了新的盘算——桑无争的贪财背后藏着一个“孝”字，她图的不是单纯的利，她重情。
而且她够聪明，以后未必没有再联手的机会。
她缺的只是经验，需要有人教一教。
太子不介意做那个教导桑无争的人，反正她只是个女孩儿，永远不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日后还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可以遣人告诉我。反正，你们母女俩以前就依附母后，又有这回迁宫的事，无论承认与否，有些人多半都将你视作我这边的人了。”拿定主意，太子说话也坦诚直白了些。
闻言，桑无争将锦囊递回去。
在太子以为她想徒劳的划清界限时，她却道：“殿下说得是，既然如此，这里面的东西还请您找人带给白芍吧，妹妹现在的年纪，出宫也不方便。”
道理就如太子刚才所说。
无论桑无争有没有投靠的心思，从结果来说，她都是帮了太子。若是太子没有继续庇护她的意思倒也罢了，现在太子既然已经先给出态度，她又何必非要矫情地找罪受？
“你还真是不见外。”手指虚空点了点桑无争，太子将她奉上的锦囊收回袖中，算是答应帮到底了。
该说的已说尽，两人不必再保持同行。
桑无争早已累了，恭送太子一行人先走后，便原地坐在宫女递来的小凳上休息。
她仰头看着穿透层层树荫洒到石阶上的阳光。
太子表现出来的，愿意接纳她加入自己麾下的态度就像这束光，给幽暗阴凉的林间带来些许暖意。
只是桑无争没忘记她刚向太子请教时，对方说的用人之道——
挑那种有至亲同在宫中的，放一个，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