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嫁
“说是受罚,但圣上赏赐的好东西是流水一样往瑞月殿送。圣上如此的回护态度,恐怕三公主日后也不会收敛。”
桑无争边剥着瓜子,边听白芍轻声汇报打听来的消息。
听见三公主虽然挨了皇后的罚,却得了皇帝的赏,她也不在意,只道:“娘娘不是说让三姐养病吗?三姐既是病了,那父皇多关心些也没什么。”
失言的白芍略低下头:“是婢子少见多怪。”
桑无争把新剥好的瓜子放进面前的白瓷碟中,擦了擦手,托腮沉思。
近来她常陪着宁婕妤去皇后的凤栖殿问安,皇后蕙质兰心,自然领会到宁婕妤透露出的依附之意,态度上比以前更亲切了些,还让宁婕妤及其他低位的嫔妃帮着置办大公主下嫁要用的一应物什。
接触的机会多了,桑无争渐渐觉得大公主这次下嫁似乎急了些。
以皇后办事妥帖的一贯作风,若真有心要嫁女,那婚事要用到的东西早该备妥了才是,怎会距离婚期不远了还在陆续添置物品?
“近来有什么特别适宜嫁娶的好日子吗?”
白芍一怔,不知刚才明明还在说三公主的事,为何主子却忽然问到了这个。她掐着手指数了数,摇摇头道:“没有呀。听闻承天司原本还建议大公主的婚事定到十月之后呢,不知怎的偏选在了七月。”
这消息倒是与桑无争感觉到的,笼罩凤栖殿的仓促氛围相符。
只是以她和白芍在宫中所处的位置,能知道的实在太少,所以就算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
既然想不通,那索性就先不想了吧!
没有为难自己,桑无争端起自己剥的那一碟瓜子向宁婕妤献孝心去了。
如此悠闲度日,眨眼便到大公主离宫下嫁的日子,整个宫中的宫人们脸上都带了喜气——毕竟这可以说是今年迄今为止宫中最要紧的大事,办好了,所有人的赏都少不了。
连带着桑无争这局外人的心情都跟着雀跃起来。
太子大婚的时候她尚年幼,没留下什么印象。这些时日她听其他兄姐闲谈,大公主这次婚礼的规模也许不输给其兄长,甚至朝中都有御史蠢蠢欲动试图上折劝诫了。
因而让桑无争更是好奇究竟能奢华到什么程度。
虽说她这类未成年的皇子皇女不能出宫去看热闹,但比如从凤栖殿至宫门外的一路上都换了新的宫灯这些个细节,她还是能注意到的。
大公主辞别帝后之时,桑无争也与其他兄弟姐妹一同列队旁观了。
皇帝说的原本都是些惯常会说的“夫妻和睦”、“孝敬公婆”的套路话。只是末了,忽然开玩笑般唤着大公主新的的封号补上一句:“平嘉,这一嫁,你今后便是陈家的人了,可不能仗着公主身份欺压他人,要给后头的妹妹们做个好表率。”
大公主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恭敬跪拜道:“儿臣谨记教诲,定不会做有损宗室颜面之事。”
皇帝点点头不再言语。
他既已说完,皇后也不便再絮叨,摆摆手吩咐陪嫁的宫人们扶盛装打扮的大公主上鸾车。
“别误了好时辰。”
环佩玎珰的轻响被缓慢的车轮声盖过。
其他已事先求得允准,计划去大公主府饮宴之人便也跟着请辞,随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公主府而去。
偌大的凤栖殿霎时就空下来一般。
桑无争跟着宁婕妤在凤栖殿转了一整日,早就觉得乏了,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告退,只想赶紧回自己的居所休息。
只是离开前,她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
宫女们在送嫁队伍走后,纷纷忙碌着伺候今夜歇在凤栖殿的皇帝更衣洗漱。而来往忙碌的人中,静坐不动的皇后看上去竟是分外寂寥。
她本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又刚给爱女办成了一桩好姻缘,按理说就算心有不舍,也不该显得如此哀伤才是。
那紧追着大公主鸾车而去的凄然目光,倒像怕以后见不着了似的。
觉得自己心中浮出的这点想法着实不祥,桑无争不禁摇了摇头。
“怎么,无争困了?让人背你回去?”
“我能走!”
紧了紧与宁婕妤相握的手,桑无争缓缓吐出一口气——至少,自己还能陪母亲十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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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成婚后没几日,皇后便给上次来参加游园会的一部分勋贵子女赐了婚,其中包括那位险些和大驸马闹出丑闻的张家娘子。
桑无争不解:“她当日所为,娘娘应当也知晓吧?怎么还给她赐婚,赏她脸面?”
白芍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不会计较过去的事。”
待到伺候茶水的小宫女退下了,白芍才悄声说:“若婢子没记错,前年曾有一桩勋贵之间的官司打到御前,最终靠圣上调停方才罢休。其中一位事主,正是那位张家娘子要嫁的人。”
“喔?是为了何事,你可知晓?”
“似乎是……那位郎君不太检点,已有婚约在身,却又与多位歌姬舞伎往来过密,还在外有了血脉,所以未婚妻那边闹着要解除婚约。”
也就是说,皇后给张娘子指了个出身不错,但品行低劣的夫婿。
“能被三姐支使着去做那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张家娘子应没有太深的背景吧?”
白芍道:“婢子事后听大公主那边的红螺姐姐说过,张家娘子父亲只是贵妃父亲的一个幕僚,连功名都没的。若非其祖父曾在京中任职,还有些旧识在,根本不配参与游园会。”
闻言,桑无争闭了闭眼。
既然父亲都是仰人鼻息而活,身为女儿的张家娘子又怎敢违逆高高在上的三公主?这当中的道理,她这孩童都懂,皇后自然也懂。
懂归懂,也不妨碍皇后杀鸡儆猴,为大公主出一口气。
“……也是可怜。”
宁婕妤从前不参与宫中任何派系,安分度日,即便如此仍免不了偶尔几头受气的情况。所以桑无争很能理解张家娘子身不由己的痛苦。
白芍悠悠为桑无争打着扇道:“这世间可怜人不知凡几,张家娘子倒也不算太可惜。至少,她未来的夫家于她而言是本攀不上的高门。只要她日后自个儿看得开些,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儿去。”
桑无争叹气:“我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横竖与她也不会再有交集。”
当今世上不那么可怜的女子,大概也只有长姐和三姐这样出身高贵,母族还颇具势力的天之骄女了吧?
但她这想法,很快就被事实打碎了——
大公主成婚不到两月,其外祖父,后族的顶梁柱卫国公骤然病逝,紧接着边疆又传来卫国公世子遭遇蛮族刺杀重伤垂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