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章 十三载春秋冬夏 中
一叶孤舟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漂浮着,月映在水中,水中倒影有孤舟亦有少年;少年坐在甲板之上。
“一百三十六万五千六百三十四。”沈三观喃喃自语道
这是什么意思?这小子不会疯了吧?
“你应该还在吧?”
“呵,你一定还在。”少年沈三观自嘲的笑了,自问自答道
“你听我说,告诉那傻小子;二十看山山无陵,三十看花花无缺。四十望水水自流,五十观月月儿圆。”
沈三观眼眸深邃,如同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书是写给看书的人的,但道理却要讲给不讲道理的人;这很可笑,不是吗?”
“你在和谁说话?我吗?”姜生试探性的问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沈三观看着水中月哈哈大笑“来日方长,我们总有相遇的那天。
“在过去,也在未来。”
“就快要没有时间了。”沈三观起身看着海水中的自己,挥手告别。
……
坷尔罗善沙漠中,有一座孤城坐落于此,相传这里曾是远古诸神的古战场,有古神洒血于此。
沈三观一身黑衣,头戴蓑笠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走进这城中唯一一家客栈中。
客栈内店小二坐在长椅上打着盹儿
“咚,咚”沈三观见店小二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轻轻敲了敲桌子。
“客官,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猛然惊醒,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下意识得说道
“住店。”沈三观将一颗拇指大小散发着淡淡绿光的绿色石头抛向店小二。
这绿色石头是修真界的硬通货,叫什么祈石;祈石没有所谓的品阶划分,以大小论其价值。
店小二看到沈三观随手便丢给自己一颗拇指大小的祈石,眼中满是遮不住的贪婪,却又谄媚的说道“客官,您这祈石咱这小店可找不开啊。”
“不必,余下的便予你了。”
店小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后,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真切了“客房在三楼,小的带您去。”
“这是咱们客栈最好的房间了,到了黄昏正正好能看得到红色的沙海;这可是咱坷尔罗善顶美的景色了,小的敢跟您保证别的地方绝对没有这般盛景。”
店小二猛地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唉,客官舟车劳顿,是该好好休息的;主要是小的看客官亲切的很,话便不自觉的多了,真是该打。”
沈三观挥了挥手示意无妨。
“客官您歇着,有什么需要您随时招呼。”
客栈的后厨满脸横肉的厨子在劈砍着案板上的肉块。
店小二悄咪咪的走进后厨“厨子,来了票大的。”他从怀中掏出沈三观给自己的祈石说道
“看看这是什么,祈石!这要是再搞这么一小块,咱们下半辈子也就有着落了。”
“厨子,咱们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
“好不好。”店小二搂住厨子的腰,满脸的小女儿姿态。
厨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宠溺的拍了拍店小二的手答应道“嗯。”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店小二说道“客官,您歇了吗?”
“进。”
“吱呀。”客房的门被店小二打开,他手中端着烤的金黄的肉块走进门来,那肉块看着不像是牛羊肉,倒像是人的。
店小二满脸殷勤的笑着说道“小的想着客官一路劳顿定是饿了,便让厨子给您做了些吃食送来。”
“放在那里吧。”沈三观说道
“呀,小的糊涂;这羊腿需的用刀削才是,竟忘了拿刀,客官稍等,小的给您取来。”店小二掩嘴轻笑着跑下楼去
坷尔罗善沙漠的夜比着其它地方要晚上许多,如今正值黄昏,屋外夕阳映照下的沙漠真如那店小二所说那般如红色海洋般,风吹沙起如海浪,道道沙痕如波澜,颇有些别样的诗情画意。
“客官,小店没有剃肉的刀,便让厨子拿了剁肉的刀来给您剃肉;客官见谅。”
正当沈三观侧身看着窗外美景的时候,店小二带着厨子走了进来。
店小二还未走到沈三观跟前,厨子忽然暴起竟从身后将店小二的脖子扭了个对转,店小二闷哼一声满脸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死了个不明不白。
“大人还是来了。”厨子满脸横肉,笑起来更像个悍匪在瞅着猎物狞笑。
“你,这是为何?”沈三观疑惑不解的问道
“呵,大人又何须与我这将死之人装傻充愣?”厨子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沈三观对面接着说道“大人从荣城便一直跟着我们,我不理解为何要等到了这里大人才下定了决心。”
沈三观看着满脸横肉的厨子,他能想到厨子知道自己是来杀他们的,但想不透厨子为何暴起杀了店小二。
“我心中有惑,临死前还请大人解惑,让我这浑人做个明白鬼。”厨子自知自己斗不过沈三观,便也就没想着要拼命,差距太大;便是上次察觉沈三观跟着他们,也只是在荣城见了其真实样貌,或许那次也是沈三观想让他们看到。
“若是我二人不曾杀这客栈夫妇,大人是否会饶过我二人?”厨子问道
沈三观摇了摇头,这店本就是黑店,不知多少过路人死在这夫妇二人手中,厨子不杀,沈三观也是要顺手杀了他们的。
“我早在下界王城便见过大人,大人这些时日倒是不如从前了。”厨子讥讽道
王城?沈三观眉头紧锁,他可从未去过王城,难不成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
“大人能否给我些时间让我讲讲我的故事?”厨子问道
“若是大人有此兴致,我也能多残喘些时辰,不是吗?”厨子拿起身旁的肉大口撕咬下一块咀嚼着,看来是已经打算放弃抵抗了。
“请讲。”沈三观当然感兴趣,他心中疑虑万千,或许能在这厨子身上找到些许线索。
厨子见沈三观答应,陷入了对往日的回忆中去,他沉默良久后开口道“我自小没了爹娘,人又不像大人这般好看,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稀罕;前半生没什么好说的,坑蒙拐骗勉勉强强活着。”
“十六年前,我遇到了他。”厨子指了指躺在地上已经无了声息的店小二
“他之前在王城是某位大人的娈童,幼时长的好,后来慢慢长大后没了儿时的模样,便被扔了出来。”
“没了生计,便只能在王城找了个酒楼勉强过活。”
“那酒楼恰巧还是那位大人常去的那家,酒楼老板仗着自己捏着他的把柄,就将其养在后院。”
“说来也可笑,我本不过是给酒楼送菜的小厮;有次在酒楼后院见厨房的那些小厮欺辱他,便帮着他言语几句。”
“他便如见了救星一般,好一顿感谢;后来次次见我都要找机会攀谈上几句,有时还会送我些吃食。”
“我呢?呵,就像先前与大人说的;人长的丑,打小便没人对我这般好过。”
“本来我从未想过干什么杀人得勾当,但十四年前的一封信彻底打破了这一切。”
一封从弋地送来的信。
那信中内容简洁明了。
[先生已经上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先生。]
“弋地有个傻子竟然要为民请命。”
“更可笑的是有另一群傻子竟然真的信了。”
“反叛,保护先生?他们从未到过王城,他们甚至不知道王都有多少兵卒甲胄。”
“王城铁马金戈三千甲,步卒万甲;这是我在王城潜伏五载余打探到的。”
“五年,农甲五千三百余,我们整整谋划了五年,就因为这所谓的先生;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要推翻。”
“我记得很清楚,元武八年秋,王城来了位青衫儒士。”
“那青衫儒士当街拦了外出巡猎的王驾,嚷嚷着什么狗屁的弋地大旱,百姓如今家家无粮,他手中紧攥着血书;我看那血书洋洋洒洒近千余字,那青衫恐怕连百字都未曾念出。”
“蠢,太蠢。”
“后来王城大乱,一群义士要去救人,若是不牵扯我救也就救了,可我是谁?”
“我是那群义士的头头,我便只能与他们出了个主意,说酒楼着了火,我们便一起冲向王都大狱,人要分散着来,莫要被人给发现了。”
“三百人想要从王城一万三千甲的手里救人,呵呵。”
“嘿嘿,亏的我机智,砍了那酒楼的老板,趁乱逃了出来。”
“结果如何?”沈三观问道
“谁知道呢?”厨子回答道
出了城厨子便和小二一路向东,阴差阳错的到了这上界。
沈三观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问道“那么你觉得他们谁对谁错呢?”
“谁?那位大人还是酒楼老板,又或者那青衫儒士?”
“孰对孰错得问大人,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厨子回道
世人总爱把是非对错分做两端,谁对谁错其实并不重要;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们往往站在“对”的那一端。
事分对错,人分善恶;但这世间万物往往不止善恶对错便能分的清楚,就像厨子杀了作恶多端的客栈夫妇,却又捡起了那对夫妇的勾当;就像青衫儒士为民请命,最后却害的三百义士,五千农奴为了他白白送了性命。
乌云遮得住月光自然也遮的住星光,即便没有乌云,也还有大山,大树;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光照不到的地方又有多少吃人的勾当?
忽然正当沈三观思绪纷飞之际,厨子翻身撞破窗户向着远处遁去。
厨子杀了店小二,又与沈三观交谈良久为的就是在等沈三观思绪纷飞的时候遁走;看到沈三观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定是斗不过沈三观的,就想着没了店小二这个累赘,还有一线生机。
沈三观见厨子遁走,不慌不忙的掐了一个剑诀,一柄无形的剑在他周身环绕,而后倏的飞向奔逃的厨子。
糟糕!听到身后“唰唰”的剑器破空声,厨子心中巨震,他知道沈三观是中三境,但他杀了那对夫妇,吃了他们的心肝后便入了三境,想着自己离中三境不过一步之遥如何也能与沈三观周旋一二。
不曾想自己与沈三观的差距如此之大,他这等在俗世已是绝顶的三镜高手竟然连身后飞剑都无法躲开。
“可恶。”厨子怒喝一声,急忙调转身形双手呈合击状死死将飞剑扣在自己手中。
厨子额头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纵使使了全身力气竟然都无法让这飞剑的速度慢下来。
厨子心急如焚间双手竟然失了力道,飞剑就那般直直插入他的胸口,带着他倒飞出去,将他钉在城墙之上。
“你又何必急着寻死?”沈三观纵身飞向厨子,厨子如何也是不可能从他的手上逃走的。
“咳咳,大人,好手段。”厨子面色痛苦,重重的咳了两声,啐出一口瘀血来。
“为什么不将那小二留下与我周旋?”
沈三观十分好奇这厨子既然要逃跑,那么将店小二留下与自己周旋才是上策,但为何厨子要亲手杀了店小二又与自己说那么一通,最后关头才选择遁走。
“那日我们一同出城时,他便与我说过,若是那日落与他人手中便让我杀了他。”厨子笑了,笑得格外开心。
“这一切,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你给毁了。”
“大人果真是好手段啊。”厨子脸上表情似哭似笑疯癫至极
沈三观看着疯癫的厨子,厨子的血从城墙上滑落,在城墙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直至墙角。
“你可还有什么遗愿?”沈三观没有解释那王城中的人不是他,父债子偿,是与不是对于厨子来说并不重要。
“遗愿?大人…为何不直接问我为什么在为纪家卖命?而…而我们又在做些什么?”厨子眼神涣散,说话时依然成为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断断续续的说道。
厨子在荣城便发现了沈三观,他认得“他”,但他可以肯定沈三观定然是不认得自己的,那么沈三观一路追着自己从荣城到这偏远的坷尔罗善沙漠,自然而然便是为了自己身后的人。
厨子现如今只觉得可笑,这些大人物都是一个德性,即便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还是一副伪善者的嘴脸;不如他那帮弟兄,那帮被他害死在王城的三百义士。
“我没什么遗愿,大人若是真的好心,便将我与狸奴葬在一起吧。”说罢厨子便断了气,彻底死绝了。
厨子死了,到死他都没能和狸奴一起看看那片红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