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JNAF.5
“胃部出血，食欲不振，饭后不适……初步来看是胃溃疡的症状，具体的还得明天过来做个胃镜才好判断。”
医生跟顾明喆说着，于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现在怎么办，看他挺难受的。”
“开点药吧。”医生看了看于钺，莫名生出老母亲看儿子那恨铁不成钢的慈祥，说:“年纪轻那酒也不能这么喝，早晚多喝点粥养养胃，一会儿吃完药就别再进食进水了，禁食5个小时，明天一早空腹过来。”
顾明喆点头，让司机过去拿药，自己试着扶于钺起来走，在医院把一个大男人打横抱起来不太好看。
他拍了拍于钺的胳膊，睡梦里被打扰到，于钺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然后侧了侧身。
又躲他……
顾明喆内心泛着些苦涩，但更多的是烦闷。
“你再不耐烦一个试试，不管你了信不信。”
不知道是这句话唬住了他还是说这句话的人唬住了他，于钺费力的撩开眼皮认清眼前站着的是谁后，真就不动了，他搭着顾明哲的手腕稍稍用了点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路过候诊室的时候顾明哲拿了个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温水，他一手扶着于钺一手拿着水杯，于钺走的不稳，就带着他溅了一手的水。
走到车里的时候水洒出去了大半，顾明哲抽了张纸巾擦手，于钺往椅背和车门的夹角一靠就闭了眼，顾明哲喊他张嘴，他就下巴微微向下机械性的打开一条缝。
顾明哲把药从盒子里拿出来，喂糖一样一粒一粒的从他唇缝间往里塞，最后说了句：“喝水。”
于钺乖乖就给喝了，可能药太苦，咽下去后他皱了皱眉头，抿着嘴唇像是在忍着吐一样。
“苦吗？”顾明哲问他。
大概药苦的他酒醒了两分，于钺半睁着眼睛恍惚的看了会儿车顶，然后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戳了戳顾明哲的胳膊，把那杯水又要了过来，其实还有一颗卡在了嗓子里没咽的下去，这会儿化开了，是真的苦。
顾明哲看着他拧成一团的眉毛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好气又好笑的勾了勾嘴角，倾着身子从中间的扶手箱里摸了盒润喉糖出来，给他喂了一颗。
“好点没？”
于钺懵懵的点了点头，冰凉的薄荷顺着口腔慢慢流向咽喉，将那点苦涩冲了个一干二净，末了盯着顾明哲看了半天，那张虚弱的脸突然笑了一下，转瞬即逝：“我感觉我在做梦。”
折腾到了大半夜顾明哲也累了，他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小声说了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谁不是呢？”
六年不见，都快忘记对方长什么样子，还没好好坐下聊聊天叙叙旧，就各自灌了一肚子酒，一个勉强清醒，一个神志不清，兵荒马乱到大半夜，任谁都有点精神恍惚。
“但是顾明哲……”
“嗯？”
于钺把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我不太愿意醒了……”
顾明哲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吹着凌晨潮湿的冷风呼了口气：“那就睡吧，到了喊你。”
于钺睡着时很安静，顾明哲以前就特别爱看，浓郁的睫毛能在眼睑下盖上一层温柔的侧影，眼睛和嘴角都弯出好看的弧度，连呼吸都是轻轻柔柔的，只是从前的于钺从不皱眉。
那个眉眼带笑的男孩终究还是长大了……
顾明哲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扭向了窗外。
最后顾明哲还是没有叫醒于钺，从车里到房间的那段路有人替他走了，于钺安心的沉浸在那个把人心智都吞噬了的梦里。
梦里晨跑铃声响起，国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播放，顾明哲挂了一脸水珠，在清晨明亮但不刺眼的阳光下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冲到于钺身边。
“洗完脸怎么不擦干？”
“没来得及。”
“老班头看到你这一脸水就知道你又起晚了。”
“那怎么办？”顾明哲一边跑步一边看了看操场四周，“还真在前面啊。”
“等下啊，我看我口袋有没有纸。”于钺穿了个外套，衣摆随着跑步来回晃动，抓了几次都没抓到。
“啧，别麻烦了。”顾明哲凑过头去，抓着于钺肩膀上的袖子就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行了，干了。”
“你特么的……”于钺笑着生气，“我衣服湿了。”
顾明哲大笑两声，迈开长腿往前跑了两步，然后越跑越远，操场的跑道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大雾弥漫，顾明哲头也不回的朝浓雾里奔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四周突然就黑了……
“顾明哲！顾明哲！”梦里的于钺竭力嘶喊，潜意识里仿佛知道消失在黑夜里的顾明哲永远不会回来，慌张和难过扭成一股麻花瞬间将他勒的喘不过气，他溺水般的掉落在深水里，双手无力的挣扎……
然后他真的抓到一个什么东西，于钺惊喜的捏了捏，像是一个宽厚温热的手掌，那只手猛地将他从海里拽了出去，水花四溅，他闭着眼甩了甩头上的水喘了口气。
没有海，是游泳池，顾明哲带他游泳来了，于钺拍了拍心口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还好顾明哲没跑丢，他扑腾了一下去搂顾明哲的脖子，下巴放在顾明哲的肩膀上。
“我刚做梦了你知道吗？我梦到你跑了不要我了。”
顾明哲没有讲话。
于钺伸着脖子去看顾明哲，顾明哲偏头就躲。
“转过来啊你，老是背对着我干嘛？”于钺不开心的抱怨了一句，内心的恐惧再次来袭。
顾明哲好像再也不愿意看到他了。
这个游泳池太深了，水没过了脖子，手和脚都被阻力限制，于钺挣扎着往顾明哲面前走，可无论他怎么走，看到的始终是顾明哲的背影。
水池里像是被倒进了墨汁，浓稠的黑色大朵大朵的晕开，于钺指尖发抖的去抓顾明哲的手，抓到的却只有黑乎乎的一滩墨水。
这一定又是梦，于钺怎么都挣扎不出黑乎乎的水面，干脆下定决心一头扎了下去，冷水呛进鼻腔的感觉辛辣又真实，于钺浸在水底仿佛看到顾明哲回头了，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只是上面挂了些惊讶和心疼。
甚至都忘了呛水的难受，于钺心里美滋滋的想，后悔了吧？心疼了吧？让你不回头看我……
突然，一团墨汁在于钺眼前炸开，阻挡了两人相望的视线，于钺再次陷入了混沌。
模糊里他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咒骂声，隔着嘈杂的人声，从远处的街道传来。
她在骂谁？她在骂谁！
于钺猛的从自己的小木床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套起外套就冲了出去。
正值傍晚，家家户户都飘着炊烟，大街上卤羊蹄和韭菜盒子的叫卖声络绎不绝，顾明哲被围在人群里……
“静雅家那个儿子是同性恋？”
“可不是，于钺的妈妈都找上门了。”
“这俩小伙子挺好的啊，做个伴上课打球，成绩也好，怎么看出来是……那个的啊？”
“好像是于钺妈妈发现静雅家儿子写给她儿子的信了。”
“信？！”于钺猛然一惊，朝母亲看去。
撕得粉碎的纸片纷纷扬扬的从半空中飘落，像是在顾明喆四周下了一场婆娑的雪。
“妈！你干嘛呢？回来！”于钺疯了一样拨开人群，想把母亲拽出去。
他拽的明明是于丽娜，转过头的却是顾明喆的妈妈……静雅。
静雅:“孩子，你们都还小……你们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听阿姨的话……”
于丽娜:“快滚，管好你儿子，以后离我儿子远点……”
于钺惊恐的看向顾明喆，顾明喆双手插在口袋里倚着墙壁，面无表情的看着脚尖，不辩神色。
但于钺觉得他生气了。
怎么会不生气呢？被当街戳穿隐私，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还连累了顾明喆妈妈……那么温柔得体的一个阿姨，在街头像耍猴儿一样接受目光洗礼……
更重要的是，顾明喆一笔一划写的信，满怀期待的送到他手上，现在变成了一堆废纸，被胡乱的踩在脚下。
“别说了，妈你别说了，回去……快回去……”于钺声音都在颤抖，他不敢看顾明喆，不敢看顾明喆的妈妈……
他惶恐的去拉母亲的胳膊，被母亲一把甩开，清脆的巴掌落在他脸上，他听见母亲的质问:“你爸跟我离婚了，你也要气死我吗？”
后来怎么收场的他不知道，那天的晚霞比阳光还刺眼，于钺眼睛酸涩的睁不开，泪眼模糊中，顾明喆走了。
顾明喆的脸上是从来未有过的失望和冷漠，眼神像一把刀子捅进于钺的心脏再带着血的拔出。
“我怎么会喜欢你啊于钺？”
印象里顾明喆好像应该这样说。
“所以……不喜欢了吗？”
顾明喆不喜欢他了，于钺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嗓音止不住的哽咽。
“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母亲都这样骂了，连带着他妈妈，在那么多人面前，顾明喆最讨厌聒噪，最讨厌别人的指指点点，最讨厌别人冒犯他的母亲。
“那怎么办？不喜欢了怎么办？你都喜欢七年了啊，突然不喜欢了……我怎么办？”于钺止不住的哭了出来，心底是满是害怕。
他习惯了不管遇到任何事，回头顾明喆都站在他身后。
“怎么办？关我什么事？我会离开，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就是了。”顾明喆忽然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于钺，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不行……别……别这样。”熟悉的溺水感再次袭来，于钺失力跪坐在地上，他努力睁开眼睛，恍惚间看到顾明喆走了。
黑色西装白球鞋，一个挺拔的背影在于钺模糊的视线里越走越远，“咔嗒”一声，于钺被他锁在了房子里。
“不行……别走……顾明喆……”于钺颤抖着哽咽的嗓音，用气声无力的嘶喊着，他溺闭在一个又一个失去顾明喆的梦里，身心俱疲。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床尾地灯的那一刻，梦里的束缚感瞬间退却，还未分清现实与梦的边界，于钺一把掀开了被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顾明喆！”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于钺一声顾明喆喊的声嘶力竭。
刚在沙发上坐下的顾明喆被这一嗓子吓的一抖，手里的饭盒差点没扔出去。
顾明喆都懵了，眼见着刚还睡得好好的那么大一坨人，弹簧球一样从房间里蹦出来，“哗”的一下扑倒在客厅的门板上，哭的气儿都快断了。
“顾明喆……你别走……顾明喆！顾明喆……”于钺撕心裂肺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顾明喆的名字。
有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架势。
顾明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噗”的一声就乐了，憋着笑在后面悠悠的来了一句:“哎，在呢，怎么了？”
哭声戛然而止，于钺微微颤抖的肩膀猛的震了一下，然后就静止了……
让意识回归了片刻，于钺不敢相信的回头……顾明喆一身笔直的西装端坐在沙发上，定格着把粥往窄口保温瓶里舀的姿势，抬头看他。
和顾明喆一比，于钺就不是一般的狼狈了，凌乱的头发满脸的泪痕，和因为哭太久而生理性抽噎着的哭嗝……最离谱的是这个姿势，扒着门板跪在地上，衣衫不整……
这是梦吧……这一定得是梦吧……
于钺回头把脑袋埋进胳膊里用力咬了咬嘴唇，逐渐回笼的意识和疼痛感双双提醒他，这是真的……
遇到顾明喆是真的……顾明喆送他回来也是真的……
但……天爷！自己这一出算怎么回事？
草，太抽风了，无颜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