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JNAF.3
按照惯例,工作的事情一般不在饭桌上谈,饭桌上聊的是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办公桌前谈工作的机会。
但这次的投资商好像很赶时间,也不耐烦这些花里胡哨的应酬,直接让于钺把项目资料带给他,他回头看完回复。
于钺乐得如此。
一份概念设计方案,一份旅游项目投资可行性研究报告,一份旅游项目投资价值评价报告,再通过资源、环境、市场、交通、政策等不同方向,硬生生分析出了又厚又重的好几本。
蓝色的硬质塑料袋勒的于钺掌心发白,江岘过来帮忙被于钺拒绝:“一个袋子两个人拎……总觉着有点娘……”
“哎?”好心帮忙你说我娘?江岘也不再坚持,边走路边对着手机整理头发,“你发电子文件就好了呀。”
“网上的东西,存完就忘了,哪有这么厚一沓书来的有存在感。”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是待会人顾总往家里拎的时候心里就得琢磨着怎么骂你了。”
于钺一笑:“骂呗。”
二人由服务员领到包厢门口的时候,正巧碰上洗手间回来的张怀南。
于钺把右手的资料换至左手,上前与他握手寒暄,江岘在于钺身后点头致意。
“张总久等了。”于钺笑说。
张怀南刚洗了手,正拿着纸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闻言神色难辨的看着于钺,待到把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完,才笑着伸手:“要看等的是谁,是你就不算久。”
于钺扯了扯嘴角,想要收手,张怀南却没放。
张怀南用霸道的姿态捏着于钺的手背,翻开了于钺的掌心。
刚被塑料袋勒过的地方形成明显的一道红痕,在白皙的掌心上格外的醒目。
张怀南盯着那红痕的眼神暗了暗,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明所以的施暴欲。
如果要问张怀南是什么时候看上于钺的,他大概会告诉你,他有幸看到过于钺胃病发作时的模样。
嘴唇因为没有血色而显现出漂亮的肉粉色,苍白的脸色和不甚清明的眼眸,再盖上一层朦胧的薄雾……张怀南那时就在想,他一定要让这双懵懂的眼睛流下最晶莹的泪水。
他想看他哭。
他想弄哭他。
他想让于钺在他面前变成一条搁浅了的鱼,虚弱无助,清脆易碎。
他想亲手打碎他,再拼凑他,他想听于钺颤抖着嗓音向他求饶,瑟缩着身子向他臣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游刃有余的疏离他,轻而易举的利用他。
两只交合的手在空中暗暗对峙,于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拒绝,张怀南更不会去掩饰自己的欲望,他就是要让于钺知道他要什么,他想做什么。
倒是江岘先看不下去了,带着笑催促道:“别搁门口站着了,两位里面坐啊。”
张怀南卸了力,于钺趁机抽手。
“这么重的材料,于总亲自拎啊?”张怀南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钺握了握拳,掌心传来针扎似的细密的疼,他在心里暗骂:废话,老子又不是玉皇大帝怎么就不用亲自拎材料了。
江岘在一旁解围道:“怪我怪我,于总心疼下属,我就由着他心疼了。”
张怀南轻笑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于钺已经走了进去,他只好跟上。
一道屏风将房间隔成了进门的休息区和里间的用餐区,屏风上圆形的门洞垂着厚重的珠帘,于钺透过珠帘看到主座上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位就是那个说城南路不好走让他不着急的投资人吗?于钺眯着眼睛看了看,因着那一句话,他对这位印象不错,脸上挂着的笑也没那么僵硬了。
于钺撩开珠帘让张怀南先走了进去,不为别的什么,只因张怀南站了个中间人的位置,得让他从中做个介绍。
张怀南也上道儿,一改刚才在门外不阴不阳的表情,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他虚扶着顾明喆的胳膊,侧身朝向于钺介绍说:“这位就是创世投资的顾总,顾明喆。”
毫无任何意料和准备,顾明喆三个字突然间闯进于钺的耳朵。
他惊讶的抬头,正好撞上顾明喆朝他看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周遭的一切忽然就没了颜色。
心脏瞬间被收紧,撩起珠帘的手腕猛的抖了一下,一阵零乱的珠玉四溅,宛如于钺此刻零碎不堪的呼吸。
然而倒霉的却是江岘,刚踏了进来就被稀里哗啦的水晶珠子打了个头晕眼花,一时满头黑线。
“……”闭着眼偏头挡帘子的时候江岘闷声说道:“钺哥,你这……报仇呢?”
说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应有的回复。
江岘纳闷,怎么现在关系好到不用说对不起的程度了?
等帘子依靠自身重力回归了平静,江岘睁眼看去,才发现于钺脸色白的吓人,比以往每次胃疼的时候都白,嘴唇微张,瞳孔睁大,满脸的诧异与慌张。
其实若看的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表情幅度不大的顾明喆,眼底也满是茫然与怔愣。
空气安静了好一阵,张怀南看着仿佛死机了的两人,没忍住率先打破沉默:“怎么……你们两个……认识?”
岂止,七年的爱和六年的恨,哪样不是刻骨铭心。
顾明喆:“认识。”
于钺:“不认识。”
片刻的沉默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这下尴尬了,张怀南都笑了:“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没人回答他。
顾明喆危险的眯起眼睛,眼神里酝酿着沉淀了六年的风暴。
时间在沉默里变得恒长,于钺感觉周身沸腾的血液在顾明喆冰冷的目光里慢慢凉了下来,他甚至觉得若不是周围有这些人在,顾明喆会冲上来给他一拳。
须臾过后,顾明喆却只是轻笑了一声,眼底的浓雾随着那声轻笑瞬间消散,仿佛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不熟。”顾明喆看着于钺,却是对张怀南解释,“初中同学,隔了这么久,于总记不住我也是有的。”
“初中?那都多少年前了,长变样一时没认出来罢了。”张怀南立刻缓和气氛打起圆场:“一起喝两杯就熟了,来来来,都坐。”
顾明喆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和张怀南客套了一下在主位坐下,张怀南坐在了顾明喆的右手边,于钺松开紧攥着的拳头喘了口气,挨着顾明喆,坐在了他的左手边。
其他人依次落座。
准备好的说辞全被遇见顾明喆这个意外打断,于钺颓然的坐在一旁,难得的在这种场合沉默了,好在今天他把江岘给带来了。
江岘默契的接过话题,跟顾明喆聊起了项目。
于钺这才敢偷偷看一眼顾明喆。
六年不见,顾明喆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大的变化,如果非要说的话,也就是头发短了点,轮廓线条更锋利了点,皮肤没上学的时候那么白了,但也不黑。
熟悉和陌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感觉扑面而来,于钺睫毛轻颤,鼻头发酸。
顾明喆刚和张怀南喝了酒,此刻正跟江岘说着话。
于钺坐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他向后靠了靠,方便俩人交流。
张怀南在对面看了于钺一眼,拿着分酒器走过来的时候噗嗤一声就笑了:“你老看着人家干嘛?还没认出来是哪位初中同学呢?”
草(一种植物)……于钺心里翻了个白眼,想把手里拿着的酒糊张怀南脸上。
“可不是,想破脑袋都不记得我还有过这么帅的初中同学。”于钺起身不敢看顾明喆的表情,但他还是听到顾明喆和江岘的谈话声停住了。
等他接过张怀南手里满满一个高脚杯的白酒时,顾明喆还是开口了,语气很平淡:“你……不是酒精过敏吗?”
于钺情绪突然就起来了,鼻酸压不住。
仰头把一杯白酒灌了个一滴不剩,于钺眼眶都红了,他哽了一下,哑着嗓子说了三个字:“脱敏了。”
顾明喆没有任何情绪的转过头,继续跟江岘聊天。
于钺忍着胃里的刺痛,坐下夹了一口青菜。
他确实有点酒精过敏,但不算严重,醉酒的当天身上会起几块红斑,但不用管它第二天也能消,比起红斑更难受的地方是于钺喝点酒会头疼的厉害,当然现在又加了个胃。
以前他和顾明喆在一起时,顾明喆从不会让他喝酒,别看他往外一杵挺高冷一人,其实私下里挺啰嗦的。
篮球队拿奖、高中毕业礼、十八岁生日,为数不多的几次躲不开的酒,顾明喆给他揉了一夜的太阳穴。
这些细碎的回忆本该是幸福的,但这会让于钺想起来,他只觉得难受。
他把对他这么好的顾明喆扔在原地,悄无声息的一走了之,然后他说了什么?
他告诉顾明喆,放过彼此吧,我们都该过正常的生活,我有女朋友了。
顾明喆疯了一样的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哭着把自己和手机一起浸在了浴缸里。
那是他一生中最模糊的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想什么,在干什么,为什么能狠得下心切断了与顾明喆所有的联络方式,近乎偏执的逼迫自己做违背意愿的事,疯狂的强迫自己痛苦。
就……于钺其实自己也怀疑,他是不是有轻微的自虐倾向。
几圈走下来于钺有些醉了,当张怀南让他单独和顾明喆喝一个时,他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好的敬酒词。
说什么希望以后合作吗?他不想对顾明喆提任何有利于自己的要求,因为自己不配,这也是他刚说不认识顾明喆的原因。
西锦河的项目算不上什么好项目,交通目前不够便捷,政策性风险也大,他不想因为自己一丝一毫的原因,让张怀南那个老狐狸把顾明喆架在这儿。
当然,现在的自己也不一定够格,能在顾明喆那里算一个人情。
接过江岘递给他的酒瓶,于钺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三杯:“我先罚三杯,为没认出顾总道个歉。”
于钺喝酒喝出了灌凉白开的架势,江岘总说他喝酒那样儿像活够了似的。
顾明喆没什么表情的看他把酒喝完,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的吐了句:“没人罚你酒。”
于钺压着胃里翻涌上来的辛辣,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缓了一下,把顾明喆的杯子添了点酒,又给自己倒满。
于钺说:“敬你,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