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章 最好的怀念

    七七四十九日，这一天阴雨绵绵，世子府的别苑里，褚灵儿坐在廊下，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寺庙，他们说云皓被安葬在那里，她每日都守在这里，从日出到日落，珍珠片刻不离的侍奉她左右，一同陪伴她的还有罗杳和罗禹，他们原是世子府的亲随，现在都被派来跟在她的身边。随行而来的还有之前在世子府住过一段时间的葛太医，他是太子的亲随，也被指派过来照顾褚灵儿。

    宇文摰为避免褚灵儿看到旧物勾起回忆，特意把她安置到自家的别院。这座依山而建的宅院，平日里一直有人打扫和维护。由于宇文家族的先辈们安葬在附近的寺庙，牌位供奉于寺内，因此他们建造了这座宅邸。虽然面积不大，但足以容纳一大家子居住。每年冬至祭祀时，宇文家族的族人们都会在此留宿。

    如今，春天已近尾声，气温逐渐升高，山中却比山下凉爽不少。再加上山花盛开，色彩斑斓，美不胜收。宇文摰心想，或许这样的美景能够让褚灵儿的心情稍微好转一些。

    这些日子宇文掣也时常前来看望她，有时还会带上安亲王拓跋云彦一同前来。这天正好是七七，按大顺朝的习俗，这一天是亡魂离开人世转生投胎的日子。远处的寺庙正举行法事，这时，三辆马车顶着连绵细雨向山上驶来。今天，太子殿下也来到了这里。

    拓跋云卿从马车上下来，他的身形原本高大挺拔，一身玄色长袍更将他衬托的冷峻威严，他大步流星地朝着院子里走去，进入院子后，他一眼便望见了廊下那个青绿色的身影。然而，当他看清眼前的褚灵儿时，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脸上也毫不遮掩的涌起一股惊愕之情。

    此时的褚灵儿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形，宽大的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宛如一袭长袍。那纤细的腰肢仿佛只需轻轻一握，便能折断。她的脸颊凹陷，毫无血色，双眼空洞无神，宛如行尸走肉般呆滞。

    拓跋云卿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与担忧，他低声怒喝道：“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身边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一旁的珍珠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哽咽着说道：

    “小姐自从二公子去世后，伤心过度整日不吃不喝，偶尔勉强进食，不久后也会尽数吐出。幸得葛太医调配了一些滋养身体的参汤，小姐才能勉强支撑至今。请太子殿下快快想想法子吧，否则再这样下去，小姐……小姐恐怕就熬不住了……”

    拓跋云卿听及此，不顾周围众人异样的目光，径直走上前去，一把将虚弱的褚灵儿抱起，手上的重量不由得令他心中一惊，仿佛纸片一般轻，她这是想要寻死吗，他偏不让！

    然后，他转头对珍珠吩咐道：“去给你家主子端一碗米汤来！”

    他的语气坚定而果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她抱进屋里。褚灵儿空洞的双眸在看到拓跋云卿的一刻有一丝光芒闪过，但很快熄灭，是他！不是他

    褚灵儿任由他将自己抱起，她想不挣扎，一是因为无力挣扎，同时也清楚的知道拓跋云卿不会听她的，作为一国储君的拓跋云卿从来不容置疑，霸道一词仿佛已经被刻进了他的骨血一般。

    珍珠将晾好了温度的米汤端了进来，在葛太医的吩咐下，米汤是时时准备着的。拓跋云卿接过汤碗，估摸了一下温度，才捏住她的下巴，亲自将一碗米汤给她灌下去。褚灵儿被呛的出了眼泪，咳嗽不止，跌坐在地上，珍珠在旁看得心疼不已，却不敢在太子面前造次。

    拓跋云卿却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冷眼看着褚灵儿说道：

    “他最后交代我们所有人的话便是要你好好的活着，他自己都要死了，最后心心念念的都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却如此糟蹋自己，不懂珍惜。你如此不爱惜自己，他若泉下有知，如何能安心上路？！你若真想随他而去的话，大可悬梁自尽或者我好心赏你一杯毒酒，送你上路，不必如现在这般大费周折，折腾你自己也折腾别人。”

    褚灵儿的心忽然被触动，两行眼泪夺眶而出，眼神愣愣的看着拓跋云卿，胸口一阵愤懑之情喷薄而出，片刻之后她的眼神终于变得凛冽有神，她挣扎着自己爬起来，抹去脸上泪痕，抢过拓跋云卿手中剩下的半碗米汤，自己喝了下去，然后将空碗重重放回他手里，亚声说道：

    “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请太子殿下，安亲王，世子爷放心！珍珠，送客。”

    说完，褚灵儿便自顾自的走进卧室，将身后的门当着他们的面重重关上。珍珠正准备跟上前去，却被宇文摰拦下：

    “别去，让她自己待一会儿，放心吧，她已经没事了。”

    宇文掣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这一步没有走错，只有拓跋云卿能有办法将褚灵儿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寺庙那边的法事正在进行，所有亲人都准备去灵堂前告别，被褚灵儿点名的三位不一会儿便换好一身素衣一起离开了，今天他们要送宇文云皓最后一程，他们知道褚灵儿是不会去的，也不忍勉强她，有时候自欺欺人好过面对残酷的真相。

    褚灵儿进了房间，就平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雕花，这些天，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直到她在看到拓跋云卿的那一刻她才彻底认清了现实。自己从来不去他埋葬的地方，也不肯穿丧服，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自己他还未曾离开。

    转生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死过一回了，她以为自己再次面对生死只会很坦然，没想到是被彻底击溃了。拓跋云卿的方式虽然粗暴，却是对她最有效的法子，这些日子她一直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却没有想到，其实宇文掣还有其他宇文云皓的亲人都处于失去他的悲恸之中，他们不仅要接受现实，同时还要来照顾她。还有珍珠、罗禹他们，每个人都在为她担心。还有云皓，即使在生命的最后，都为了能让她好好活下去而费心安排，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生活。

    既然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困难和折磨都没有死去，那么就应该振作起来，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才对。毕竟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他人感到不安心，让身边的人跟着遭罪。“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放任自己的泪水流淌，最终哭着睡去。

    然而，由于长期的身心疲惫和情绪压抑，她的身体终究还是承受不住了。这一次，她真的病倒了。幸运的是，葛太医一直在关注着她的身体状况，并及时采取了行动，他大手一挥写了封信，于是各种珍贵的药材和食材纷纷被搬进了别院。他亲自为她调配药方，无论是饮食上的滋补还是药物上的调养，每一个环节都亲力亲为精心安排，甚至连她日常生活的作息时间都被严格规定，以确保她能够尽快恢复健康。

    由于这座别院本来就是修建在半山腰处的，宇文掣每日都派人往这里送新鲜食材和一应用品，所以这些日子虽然生活在山上，却是什么都不缺。在葛太医的精心照料和调养之下，她的身体状况慢慢地有了起色，并逐渐好转起来。

    待身体恢复健康以后，她依旧习惯每日远眺一会儿那座寺庙，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眷恋与不舍。然而，今天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山峰之上，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座山峰，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爬上山顶去一探究竟。这个想法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她意识到，原来自己内心深处还隐藏着对爬山这项活动的热爱。葛太医是第一个表示支持的，因为运动有助于精神振奋。

    当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就开始动手准备登山的衣物了。珍珠在她的耐心指导下，将衣服和裤子的袖口、裤口都紧紧收拢，又做了一个简易的双肩包，可以装些爬山时的补给。同时，她们还特意挑选了一双罗禹和罗杳常穿的那种鞋底扎实防滑，能够确保在攀登山峰的过程中保持稳定。最后她还拜托罗杳削了一根木制的登山杖，这登山杖可是登山神器啊。

    尽管众人对她所准备的东西感到困惑不解，但他们还是默默地配合着她。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和期待。没过多久，准备工作就顺利完成了。

    此时，她出现在众人面前，身着一袭轻便舒适的衣衫。这件衣服的形制颇为独特，虽然罕见却异常好看，而且非常适合行动。褚灵儿由衷地赞叹着珍珠出色的手艺。罗禹和罗杳同样认为，褚灵儿穿上这一身装扮后，颇有几分江湖侠女的风采。

    这一天挑了个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洒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仿佛给整个山脉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褚灵儿身背行囊，手持登山杖，珍珠和她相似的装扮走在身后，再后面是如同来郊游的葛太医。与此同时，罗禹和罗杳手提长刀，走在她们的前面，一路披荆斩棘，为众人开拓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一开始，山路较为平坦，众人轻松自如地前行着，有说有笑，气氛融洽。然而，随着海拔逐渐升高，山路变得越来越崎岖陡峭，原本轻快的步伐也渐渐沉重起来。每个人都气喘吁吁，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但褚灵儿始终没有停下脚步。遇到险峻难行之处，她毫不犹豫地放下淑女形象，手脚并用地攀爬而上。

    自此以后，每当天气晴好之际，无论是清晨初阳升起，还是傍晚夕阳西下，她都会去登山。不久，从别院就出现了一条蜿蜒曲折、通向山顶的小径。

    起初听闻她去爬山之时，众人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纷纷兴致勃勃地陪她一同前往，可谓是全体总动员。然而，只几天功夫，一同爬山之人便肉眼可见的逐渐减少。

    首先是珍珠，她每次走到中途的时候，都会找个借口说是要回去做饭然后打道回府。葛太医见状，立刻抢着说要陪珍珠一起回去，好给她帮忙打下手。就这样，一下子就少了两个人继续爬山。

    接下来，罗杳竟然也中途放弃了。他给出的理由是要下山去帮珍珠烧火做饭。这些如此拙劣的借口，连罗禹都看不下去了。世子府的别院里明明就有专门负责做事的仆人，哪里还需要他们亲自下厨？不过，考虑到珍珠一直以来都是为了褚灵儿的饮食而亲力亲为，所以她的这个理由倒是还能说得过去。但罗杳呢？他的借口实在是太值得怀疑。

    罗禹始终记得自己的职责，二公子生曾郑重的嘱咐他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所以到了最后，只剩下罗禹一人还坚持陪伴着她一直攀登到山顶。

    起初褚灵儿也只能爬个半程，随着时间的推移，爬的越来越高，距离山顶也越来越近。这日终于顺利登顶。站在山顶眺望，美景尽收眼底，被山风卷起的云海在眼前、在脚下翻涌，褚灵儿不禁心中感慨万千。她想起了与宇文云皓的点点滴滴，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懦弱和逃避。

    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山谷大声喊道：“云皓，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喊声在山间回荡，仿佛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承诺。

    罗禹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敬佩和欣慰。自此以后他发现褚灵儿时常一个人站在山尖云海之中，发一会呆，每当她独自沉思发呆时，罗禹总是很懂事地悄悄退到一边，给她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

    日子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月有余，随着健康重回身体，褚灵儿的精神力也逐渐恢复过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整，令褚灵儿想了许多也反思了许多，尽管还有很多迷茫和遗憾之处，可是她至少明白了生命的可贵，也更珍惜自己身边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