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密林(1)
清晨,大明殿内。
宗正大家披头散发瘫坐在他的宝座上彻夜未眠,他的眼睛布满黑红的血丝,剧烈地喘着气。
“君上,东堂少雪跑了,两万重装黑甲兵还剩……还剩五千!”
来向宗正大家禀报的黑甲兵三级都长颤颤巍巍地说,似乎极不愿意回忆昨夜的惨况,面对这样的伤亡情况,更是难以启齿。
“昨夜一级都长全部死亡,二级都长死伤过半,另一位三级都长无邪支也死了。”
东占国采用都长统兵制,一级都长管理一千人,二级都长管理三千人,三级都长管理一万人。管理黑甲兵的首领无支邪则是三级都长,可是昨夜倒飞却死在了长枪上。
“啊啊啊啊!!!”
宗正大家在宝座上狂吼,直至嘴角溢出鲜血,鼻尖的血腥气味久久不能散去。
这位黑甲兵三级都长如实禀报,汗水从额头落下,宗正大家一向以冷静著称,他还从未见过暴怒至此的国君。面对这样的战况,宗正大家不能接受,他从宝座上站起来,然后又重重摔下去,彻底地瘫在了他的宝座上,他可是投入了两万精锐,这样的结果他万万不能接受。
“给孤搜,东堂少雪重伤在身,他一定跑不了。把整个东占国翻过来也要找到东堂少雪和新垣野,快去找!!”
宗正大家指着那名三级都长大吼,而后者连滚带爬出了大明殿。
东占国的星脉一直是新垣城家族代代相传,若是新垣野走了,那东占国的星脉力量的传承就断代了,宗正大家所策划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早在新垣野出生之前,相星令通过大衍数术推算破军星脉的运行轨迹,那轨迹将会在十年后运行到东占国上空,届时通过继承仪式,以及拥有星脉力量之人引导,极有可能继承破军之力。
得出结论:新垣野是最有可能继承破军之力的人,为此青州大陆还爆发了青塘湾战争。
所以无论处于何种原因,新垣野绝不能离开东占国。
……
大新城北密林。
东堂少雪携新垣野一路狂奔,一身月白长袍变成血色,后腰的伤口是最严重的,除此之外他的身上的伤多到让人发麻。一夜之间,东堂少雪从一个偏偏绝世公子变成了浑身伤痕的将死之人。
而受到如此重伤的他居然还活着,并且一路狂奔。
他昨夜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让新垣野不得不再次审视这个男人,他太抽象,他一刀就砍爆了人家的城墙!
他现在就担心这个带着他狂奔的人,会突然失去意识倒下去,那自己可真就是完犊子了。
新垣野的体力还是不错的,一路狂奔虽然喘得厉害,但是还能够勉强支撑下去。
新垣野重新审视着自己,发现自己并无任何特别,他又看着眼前的浑身是伤的男人,这真的值得吗?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占据着什么分量呢?能值得那样的人不惜花费那样大的代价来收自己这样的人为徒。
“我们要去哪?”新垣野问。
“这片密林很大,往西可以到青塘湾往北可以到岱山,我们要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东占国的国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东堂少雪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说,“往北走,可以到岱山躲一阵子……”
“噗。”
话没说完,东堂少雪开始剧烈地吐血,随后狠狠栽在地上。
“你没事吧。”新垣野赶紧扶着少雪。
东堂少雪大吼一声,用刀鞘强硬支撑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前行。
“你不怪我伤了你的父亲吗?
“怪,但是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不是吗?难道趁你现在身受重伤然后用匕首刺向你?况且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去少昊国当你的徒弟,我想这也是我父亲的选择,到时候你可不能亏待我啊。”新垣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并向他试探。
新垣野随身带着从老爹宝库拿出来的小匕首用作防身,这是一把纯银制成的匕首,这在东占国也算稀罕物件,因为银子很难得,更不要说银制的利器。
东堂少雪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喂,你好歹表个态啊,说一句我以后一定把你视若己出之类的,你什么话都不说,这个笑我很害怕啊!”新垣野说道。
紧接着东堂少雪再一次栽倒在地,这一次他直接昏了过去。
东堂少雪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新垣野见他用匕首将自己身上的布料划了几段下来,将最严重的后腰伤口包扎好,他也不懂怎么包扎,就一圈一圈紧紧缠住直到不再流血为止。
一夜的狂奔新垣野早已疲惫不堪,他直接靠在一棵大树脚下大口喘气。
回味这父亲和画以及自己过去七年来的种种。虽然别人拿他四岁才会说话和走路的事情笑话他,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是他无法适应这具新的身体而已,但本质上他的脑子拥有三十岁男人的阅历和思想。
父亲新垣城在东占国内的地位他是知道的,不说和宗正家族平起平坐也差不了多少,至少从官职上,爵位上,荣衔上,父亲已经是封无可封了,连带着自己都被册封了少司马,这是很多人在官场爬了一辈子都爬不上去的官职,而自己啥也没敢轻而易举地获得了。
宗正大家是个很冷静的人,可自从两月前《登黄鹤楼》名声在外,东堂少雪要来收徒的时候,宗正大家变了,他开始向新垣家族示好,甚至不惜将五岁女儿许配给七岁的新垣野。他没想到东堂少雪来得如此之快,造成了昨夜那样的失态。
究其原因,宗正大家不想自己离开东占国。
那如果这次逃跑失败了,下场会是怎样呢?
如果没和东堂少雪走还好,可如今已经撕破脸皮,甚至东堂少雪连人家的北城墙都砍爆了,这时候回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如今自己算是和这个男人绑在了一条绳子上来,这个男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就没人能护自己周全了……
不知不觉新垣野渐渐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一抹月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地上,树影婆娑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小子醒了?”
东堂少雪支着火把,上面烤着一只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但是肉香阵阵,从昨夜到今夜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新垣野肚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来吃点。”东堂少雪将食物递给新垣野。
新原野接过烤肉也不去理会这到底是什么动物的肉,肚子早已造反,大快朵颐地将肉香卷入肚腹。
“小子,后悔跟我出来吗。你可是东占国大司马家的少爷啊,这种苦怕是吃不来吧。”
“不后悔。”新垣野此刻除了立场坚定也别无选择了。
东堂少雪面色一哂,转而看向天上的月光,月光皎洁像是一块完无瑕疵的美玉,普照在他身上的银光,将他身上殷红的血色照得更加瘆人。
“你的伤怎么样了,很重吗?”
“嗯。”东堂少雪幽幽叹气,“还不至于会死,要休养好一阵子了。”
“我们应该去哪呢?”新垣野问。
“我们先去岱山吧,尽量先走出东占国的地界,越过岱山就是东青国了,我们先在岱山休息休息,到东青国后在做打算吧。”
“也只好如此,如今我们应该赶紧离开东占国才是,只是我这一走,我怕君上对我阿爹……”新垣野有些担心君上会迁怒于新垣城。
“放心吧,东占国离不开你父亲,你父亲可是东占国的守护神。”东堂少雪安慰道。
新垣野知道东堂少雪的话只是安慰而已,因为父亲和宗正大家的嫌隙已经大到无法修复的地步了。
吃完后东堂少雪带着新垣野一路往北走,密林阴森月色惨白,不时有不知名的野兽在幽暗中狂吠,似乎是闻到了身上的血腥味,在蠢蠢欲动。
东堂少雪的情况很不好得一句老话腹深似井背薄似饼,背上很容易伤到内脏。
少雪一瘸一拐像是个年迈无力的老者,皱着眉毛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你为什么要执意收我为徒,我觉得你平时不是那种鲁莽的人,我不知道你昨夜为什么突然就……大开杀戒了。”新垣野觉得应该要分散一点儿他的注意力,他也确实想知道原因。
“一时冲动了吧。”东堂少雪说起来轻飘飘的,好像这一身的伤不是他的一样。
“那你的脾气可得改一改,你不能一言不合就搞事情?”新垣野撅嘴摇头。
“一言不合?搞事情?”东堂少雪听着两个颇有新意的词汇乐道,“我以后尽量。只是因为你父亲在,不然我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新垣野回想到昨夜老爹夺过一面钢盾挡下少雪一击,然后用断枪与他交战了数个回合,这才被甲士用戟捅进后腰。
“可是我父亲也受伤了,你伤了他的脸和肩膀,说实话我现在开始后悔跟你走了,你伤了我的父亲。”
“若是挡不下我这一击,他也不配做这青州大陆上的名将,这是证明新垣城实力的一种方式,他可以到处炫耀他接下了我东堂少雪的一击。你总不想别人说你阿爹只是浪得虚名吧,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东堂少雪开玩笑似的哂哂笑。
“你不自大会死吗?而且你不要转移话题,是你伤了我阿爹,你不要说成是为了证明我爹。而且我觉你你应该感谢我阿爹,若不是我阿爹挡着,你那一刀直接将东占国国君砍死,似乎你也会很麻烦吧!”新垣野反击。
“这你倒是说得不错,若是我真砍死东占国国君确实挺麻烦的,但若是真的砍死了估计也没那么麻烦。可我也不知道他那么废物,竟也不会躲呀,还拿你阿爹当挡箭牌。”
“你不要挑唆离间。”新垣野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东堂少雪笑了笑。
月色正浓像一碗发光的马奶,无数树影相互交叠呈现一种更深的黑,密林寂静一片,只剩下虫鸣。
“我们快走。”东堂少雪压低声音道,“有人追上来了。”
宗正大家再次派出一万人马,分成五十个小队,每个小队二十人,以大新城为中心向四周探索。
他们不着重甲便衣持刀而行,手上拿着野牛号角,一旦见到东堂少雪第一时间吹响号角,让余下小队知晓方向,以便迅速集结。
新垣野昨夜狂奔了一夜,又一觉睡到今夜,再次狂奔起来只觉得浑身无比酸痛。
“你看看,你把国君惹怒了吧,人家天涯海角也要来找你。”新垣野扯着少雪的袖子说。
“他们是来找你的,看样子你对东占国很重要。”东堂少雪说。
“你凭什么说他是来找我的?明明是你昨夜大杀特杀。”新垣野丝毫不信。
“我们可以打个赌,我们先故意让他们发现,然后你往西边跑,我往东边跑,看他们是往东边追还是往西边追。”少雪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也太过分了,把我带出来你就要对我负责,你这就想把我撇下来自己跑路喽?”新垣野嘟囔。
“跑路?倒是一个有趣的说法。”东堂少雪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对东占国那么重要吗?”
新垣野似乎知道一点,说道:“他们说我是东占国星脉的继承者?”。
“是的,你的离开可能会导致东占国下一代的星脉力量出现断层。”
“我?”新垣野用手指指向自己,“我有这么重要的吗?我不觉得。”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新垣野对待自己的认识上一直是悲观的,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身上会有一点点的过人之处,至于他为什么会对东占国如此重要,以及让东堂少雪亲自前来收徒的原因,他无从得知。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东堂少雪反问。
新垣野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老爹他功高震主。”
新垣野喘着气眨巴着眼睛看少雪,上辈子在历史书里听说过的名词如今在这个世界中完成完美闭环。
东堂少雪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的看法很有意思。你这样说显得你阿爹很有野心,搞不好明天就造反自己当国君了。九国从不缺少这种例子。”
“我阿爹不会的,他绝没有不臣之心。”这一点新垣野坚信。
“所以,你爹又不能忤逆国君的意思,又不能把把家族的命运全部交到国君的手里,世世代代做宗正家的刀剑,你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东堂少补充道。
“好复杂。”
新垣野一时间消化不了,但和自己思考得结果大差不差。想到国宴上老爹眼神,看来老爹就是生了这样的心思。
两人走动得并不快,兵士很快赶上。
身后的号角在吹响,那洪亮如钟的低沉声音震彻方圆好几十里,声音在密林中穿梭惊略无数的密林野兽,号角声混着野兽的嘶叫在月夜中格外瘆人。
“他们发现我们了。”东堂少雪淡淡道。
“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你肯定想到了什么好方法。”新垣野边跑边喘气问。
“方法很多,一刀把他们砍飞就是了。”
东堂少雪再次抽出刀,转身大劈,刀光映着浓光月色形成一道长长的弧光,弧光掠过之处,树木全部齐腰斩断,倒在路中。
“我怕你见血,选择了一种较为缓和的方式,但是我们还是得快点离开,他们吹号角了,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很多人来。”
东堂少雪说着冠冕堂皇,可是他帅不了一会儿,转身就跑。
“我不怕见血啊,我昨晚见的血还少吗?你别跑啊,你别关键时刻妇人之仁啊,你那个什么大快刀呢?”新垣野看穿了他的话术反激他。
“不跑是傻子!”东堂少雪拉着新垣野又开始狂奔。
“尼玛,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能跑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