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 章 灯笼1-4
一
上元节我跟着伙伴们一起上街去玩，从街头吃到街尾，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不同款式的花灯，我们在人群缝隙里一路钻到最前面，占了好位置看烟花。
玩了尽兴，大家分别回家。
我提着小鱼灯笼，一路踢着石子蹦蹦哒哒往回走。
石子被踢进小巷里，隐约砸到了什么东西，阴影里传来一声闷哼，吓了我一跳。
我壮着胆子，把灯笼往巷子里探，试图让灯笼的光驱散里间的阴影。
又是一声闷哼，浅浅的血腥味传出来，吓得我汗毛倒竖，后颈冒冷汗，脚好像被粘在了石板路上，挪动不了分寸，喉咙像忘记了怎么发声说不出一句话。
我试着转动脑袋，前后左右只有门店高挂的灯笼，没有人烟，我恨自己贪玩，过了点才想起来回家，这下要是遇到强盗土匪，我喊救命都没人能搭一把手。
我急得想哭。
阴影里伸出了一只手，继而爬出个落魄人影来，他的头靠在手臂上，下巴糊满血，有气无力地央求了声救命：“小姑娘，求你给点水喝。”
话才落下，他猛咳嗽了一声，四肢不由自主蜷缩在一处，血从喉咙溅到青石板上，落下一片猩红。
我抛了灯笼，一路嗷嗷叫着往家跑！
我爹娘在家候了我好久，手里拿着藤条准备让我长长记性，见我跑回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顿时歇了火气，给我倒水拍背顺气。
我拉着我爹娘去巷子边救人。
那人靠着墙坐着，头发乱七八糟搭在肩头，衣裳破破烂烂混着血迹，大冷的天寒风直往里面灌，他握着我的小鱼灯笼，眼睛里映着微弱的光。
救人要紧。
我爹蹲身给他把脉查看伤势，我娘拿汤婆子给他暖手，他把小鱼灯笼推回我怀里，笑着说：“捡的及时，没烧起来，还给你。”
二
救了个来路不明的人，爹娘不放心家里留宿陌生人，连夜报了官。
叮叮当当家里忙过了半宿，三个人都没了困意。我爹取下藤条在手心里扯了两把，眼神不善地瞧着我，“睡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打打孩子吧。”
我躲到我娘身后，泪眼汪汪地求援。我娘在中间充当和事佬，一手提一个把我们按进椅子里坐着，又进了厨房忙活一阵，端出了早饭。
洗漱完，吃过早饭，我娘重新帮我编了头发，叮嘱我晚上没睡，白天别在课堂上打瞌睡，不然被先生罚站打手心。
我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应下，我娘拿我无法，食指轻轻刮了下我的鼻梁，把我推出家门：“罚站记得左右脚换着站，省力，找个靠墙的地儿偷摸补觉！”
这点小手段我了然于心，大手一挥，顶着朝阳奔向学堂。
新年第一堂课可不兴迟到，同学都来得早，互相叽叽喳喳交谈，交换手里的零食和小玩意儿。
我拿点心换了几个弹珠，捏在手里对着太阳光看里面光线变化，一度着了迷，我才没注意到我的同桌一到座位就丧气着脸。
我分神看了一眼，当他是昨晚上没买到小鱼灯笼，赌了一晚上气，顺手分了颗红色的珠子给他，“别气了，这可好看了，你瞧瞧。”
苏落推搡我一把，我手里红的绿的蓝的珠子落了一地，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目光转向我们这边。
“马上就上课了，你没发现少了人吗？”苏落发了好大的脾气，我熬了个大夜，眼睛也没他此刻红。
我环视了四周，喃喃清点人数和姓名，“方鱼嘛，她经常迟到的，估计还在跑吧。”
苏落一反常态，手捏成拳握得极紧，“她不会来了……”
三
连我在内所有人都哗然，连忙追问苏落什么个意思。
几经追问，苏落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才肯把话说明白，“方鱼她今天嫁人，她以后就不能跟我们一起上学了。”
这大白天的他在说什么胡话，昨天下午为了出去玩，我们还一块儿写功课，今天她就辍学嫁人，合着她白抄写那么多字了？
我趴到苏落桌子上，手指指着他脑门，有板有眼审视着他：“骗人是小狗。”
苏落郑重又郑重地点头。
使命感油然而生，我踩着木凳，站上书桌，义愤填膺地号召同学，誓死捍卫方鱼读书认字的权利。
一呼百应，我们决定集体翘课，去方鱼家讨说法。
我开路，苏落随其后，后面赘着十来人气势冲冲浩浩荡荡踏出学堂大门。
刚出大门就碰上了方鱼。
方鱼打扮得格外好看，蝴蝶发饰栩栩如生，她正给街坊发喜糖，见着我们格外热络，喜糖抛向天空落了满地，我们无人接住也无人弯腰拾捡。
气氛一时僵持住，苏落吸了口鼻涕，呜呜咽咽，抬袖子去擦眼泪，“你穿喜服果然好看！”
方鱼松了一口气，转了一圈显摆她的新衣服，“我姐姐今日成亲，余了布料给我做的，好看吧？”
原来是一场乌龙，我们捡起喜糖剥开糖纸吃进嘴里，含糊不清，一人一句苏小狗，骂骂咧咧回学堂里等着上课。
苏落被念得耳根子发红，浑身虫咬似的不自在，跺跺脚抓抓腮，直到方鱼往他怀里多塞了一把糖，他才安分下来。
“进去吧，先生就要来了。我去那边发完剩下的糖就来。”方鱼轻盈似蝶，搂着糖篮往前去了，苏落还盯着人家的背影念念不忘。
我回头喊了两句，苏落才回魂似的“欸”了两声跟上来。
四
晚饭是到方鱼家吃的，她家摆了一院子的流水席，我爹娘拘着我要我和他们坐一桌，我才不干，找了借口就跑了。
我到同学那桌加了个凳子，苏落很懂事儿帮我添了副碗筷。
方鱼十分照顾我们，给我们这桌撒了一大把的糖果瓜子，又像一条鱼一样穿梭到下一桌去招呼客人。
苏落这个人一点也藏不住心事，同学拿他打趣，问他是不是想娶新娘子。苏落眼睛四处飘移。满院子的红色丝绸喜庆灯笼，他心动又迷茫，瞧着方鱼已经走远，他点头应下，又反客为主诘问同学：“难道你不想？”
先生走到我们这桌，轻轻拍了下苏落的脑袋，让我们安静一会儿别总是叽叽喳喳的，大家才安分了些。
我们年纪小，大人不让我们喝酒，但是我们还是偷摸搞了一小壶，趁大人不注意，每人分了薄薄的一碗底，举碗共饮庆祝良辰美景。
方鱼忙完了也跑我们这桌加了个凳子，苏落给她递了新碗筷，献宝似的指着碗里的鸡翅，“我给你留的。”
方鱼爽朗道了声谢，拿起翅膀咬了一口，招呼大家一起动筷子。
我饱了，回家路上连打两个饱嗝，我爹格外嫌弃我，脑袋瞥向墙根，自顾自在前面开道走路。
我娘牵着我手，慢悠悠往前走，落后我爹一两步。
“瞧你这狼吞虎咽的样，好像在家我们饿着了你似的。”我娘无奈地笑。
我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央求着等咱们家嫁闺女的时候也请同一个厨子来家里做菜。
这点小请求，他们自然是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