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 章 宁玉开23-26
二十三
借玉佩的光，逍遥宗待我如座上宾，我也顺利见到了杨四茶。
可是杨四茶变了。
我记忆里的她活在市井里，性格洒脱自在，腰间挂着她的如意鞭，又能自保又能行侠仗义。如今的她宽衣广袖，由内而外都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两人见面也没有想象中的热络，她端端正正坐在对面，面带微笑看着我。
而我端着茶水看里面小小的人影发了一会儿呆，才想了个话题打开话头：“我看到宁玉开了。”
正常情况下，她闻此消息应该兴高采烈到跟猴子一样连翻五个跟头才对。但杨四茶只是安静地点点头，“嗯，宁哥在外奔波辛苦了。”
话题就此终结，沉默再次溢满了房间，我浑身不自在，我想去碰碰杨四茶，但还未近身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制止住，像一张网阻止我前进。
杨四茶微微低头替我添了茶水，然后坐回原位，语气陌生疏离：“自重。”
“四茶，你别这样，发生了什么事了，有事你和我说。”我哀求着，没求出个结果。
我被人一路请出逍遥宗，耳畔只剩下杨四茶一句莫名其妙的嘱托，她劝我时日无多，多陪陪良人。
我怒火攻心，在逍遥宗门前破口大骂杨四茶忘恩负义，被荣华富贵蒙了良心，六亲不认，细数小时候的我们怎么吃苦受罪才能长大成人，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如今说丢了我就丢了我。
说到痛心处，我蹲在石头上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我硬生生忍住。
不过是丢了姐妹又丢了老婆，这些事情不丢人，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拍干净衣服起身回家东山再起，等我富甲一方，我再来攀杨四茶这富贵亲戚。
我抬脚才走一步，许多道光柱拔地而起盘旋升空，大地被照成了金色，狂风乱作，我抱住树干堪堪稳住身形。
逍遥宗宗门大开，杨四茶为首走在前方，身后跟着数十人，狂风吹乱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却没能撼动他们的步伐。
我朝她喊救命，杨四茶充耳不闻，她缓缓抬手招呼了一下，身后两人朝我奔跑过来，将我捆了。
“杨四茶！你疯了吗！捆我干什么！解开啊！”愤怒将我的眼睛都烧红了。
杨四茶睥睨了我一眼，“将此人移送诛仙台，杀。”
话音落下，疑似无数龙鸣震荡于天地间，朝上盘旋的火焰消弭，风也停了。
我茫然又无助地看着她，喉咙酸涩，我用力才将疑问说出口：“什么？”
二十四
我快死了。
记忆定格在我伏诛于诛仙剑下，杨四茶抽剑离去，血液飞溅染上她的裙摆。
天空阴云密布，轰隆声响里，雷云的边缘动辄绽放出刺目亮光，像金龙游走在里间。
诛仙台下红光流转，地上狂风乱作，各宗子弟列阵做法，口中念念有词，金光字诀漂浮到空中结成锁链，层层交叠捆住我的肉身。
我倒在地上，一片血色里只能模糊看到杨四茶远去的背影。
杨四茶不曾回头。
我闭目，暗嘲自己死到临头，居然在心疼她弄脏了衣裳。
空气中有细微声响，银针破空而来穿过血肉扎进地面，几个弟子倒在地上，血液顺着石板流淌而出。
我挣扎着抬头去看，看见抹白色身影同杨四茶缠斗在一起，兵刃交接的蜂鸣声将雨水震飞四溅。
打斗间隙，宁玉开蹲到我面前迅速往我嘴里塞了颗药，转身去接杨四茶的招式。
玉骨扇子扛不住诛仙剑的奋力一击，裂了道痕并迅速扩大，扇子破成两半，诛仙剑贴在宁玉开的脖颈处，微微一动便划出一道血痕。
三个人均不敢妄动。
“宁哥，还这么护着他呢？”杨四茶笑着问。
宁玉开看了我一眼，又把视线移回杨四茶身上，喉咙微动，应了一声：“嗯。”
“此人偷了演天书，犯的是死罪，理应伏诛于诛仙台。”杨四茶的口吻过于冷淡，“不杀了他，就算升起四百八十四道火，也除不尽妖邪作祟之事。”
“你这样的身体，还能扛几次？”话说到此，杨四茶语气里带了些许怜悯，“宁哥，我试过了，哪怕站你的处境经历了一次，我也理解不了你，何以爱上他？何以执迷不悟？”
“都是些小事。”宁玉开身体迅速弯曲，朝一侧闪躲，在同一瞬间，剑锋划过空气，削断宁玉开的几绺头发。
宁玉开动作如猫一般轻巧灵活，游移到杨四茶身后，折了她的手腕，强行夺走了诛仙剑。
宁玉开点了杨四茶的穴道，手持诛仙剑抵着杨四茶的喉咙，朝四周呵斥：“退下，再进一步，我取了她的命！”
人群往外扩了一圈，翩翩公子也有动了火气的一天，宁玉开退到我旁边，用脚踢了踢我，问我可还好。
我有气无力，只道还行。
宁玉开长舒一气，紧接着又吐出一声闷哼。杨四茶反手将匕首插入他的胸膛，黏腻的血从上方滴到我的脸上，像初春的第一场雨，像秋天第一片落叶，像冬天的第一场雪。
我有点疑惑，想不出像夏天的第一个什么，血还在往下滴，断断续续如同水滴石穿的滴答声，却在我耳边响起了惊雷。这感觉像夏日静谧午后，宁玉开落在我脸上的亲吻，一片迷茫中，宁玉开嬉笑着用手指将我戳醒。
我睁开眼，宁玉开伤势太重，跪在地上大口喘息，杨四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宁哥，我成全你们，让你们一起死。”
刀光剑影落下，血四散飞溅。
二十五
我没死。
重建诛仙台时，宁玉开动了手脚，阵法红光流转，不会取我性命，有他替我去死，有他替我被压在诛仙阵底不得轮回。
他倒在修仙台上，微笑着竭力朝我伸手，想触碰我的脸，他没能碰到我，手无力垂落，他整个人就此消失，连残存的影子都被风吹散了。
红光乍现笼罩人间，众人迷茫一瞬又恢复了清醒，大家面面相觑，皆忘了因何聚在一起。
杨四茶愣了一下，四处张望，然后朝我奔过来，把我抱在怀里，大嚎救命：“他流了好多血！快来救他！”
二十六
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我旁敲侧击问杨四茶关于宁玉开、逍遥宗、诛仙台，火龙的事情，杨四茶一无所知，反而骂我神经，整天说梦话。
我看着桌上碎了的扇子和玉佩，思忖良久，决定找个包袱把它们抱起来送去桃村。
我翻箱倒柜，找到了写着“宁玉开”名字的破布，拿着这块布，才惊觉心里被挖去了一块，疼痛钻心刺骨，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带着这些东西，奔赴桃村。
村口的大爷瞧着面善，笑盈盈问我：“你找谁呀？”
我问了个好，举着包袱笑着回大爷：“宁玉开家在哪儿呀，我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找杨宁的呀？”大爷问。
“不是，我找宁玉开。”我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宁玉开就是杨宁，杨宁就是宁玉开！”大爷指了条路，“他家在那儿呢。”
我顺着大爷指的路，走了过去，门没上锁，轻而易举被我推开。
里面的人抬了头，冲我打招呼：“杨宁，你回来啦，我跟你说，就这个位置，我要种一棵枇杷树！”
话音才落，景色消散，我绕着院子里好大的枇杷树走了一圈，才进了屋。
屋里有张八仙桌，桌上热了菜，里面的人正两手并用剥了一碟的虾子，他还是那么开心：“杨宁，过来吃虾，还热乎呢，我可没偷吃。”
我拂了一把桌面，搓掉指肚上的灰，走进了卧房。
里面的人举着刚做好的发扣，得意洋洋地展示：“好看吧，给你做的，天下独一份！哈哈。”说完那人指着桌上的半成品玉骨扇子，挠了挠头发，“这个等我做好了再送你，里面有个机关，能发射银针，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很厉害的。”
我靠着门框，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我揉了一把。
屋里的人叹着气起身，“杨宁，你别哭了，我不就是死了吗？我死了也爱你的，你别哭，我舍不得你哭……”
我瞧着这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从床前走到门口，然后被风吹散了身影。
我沉默着把遗物放回卧室里，走回村口那大爷还在，他招呼我过去塞了我一把糖，“要走啦？这是杨宁最爱吃的糖，别处都买不到的。”
没等我推辞，又是一阵风刮过，眯得我睁不开眼睛，等我视野再次清晰，眼前只剩一棵又一棵的枇杷树，
我剥开糖纸，喂自己吃下一颗糖，甜蜜滋味漫开。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