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 章 千城山23-25
二十三
婚期将近,前夫哥雷打不动的早出晚归。
期间有人来宅子里布置,也有人为新娘子量体裁衣,他们对我和师姐倒是视若无物,最多不小心挡了他们的路,他们才抬起头小心翼翼提个醒。
杨四茶一边换着新衣服,一边问我们探路的进展,师姐沉默着摇头,“街道都搜过了,我们准备今晚去搜轿子,但上次就是从轿子里逃的,这次机会不大。”
杨四茶听完也沉默,“看来不嫁不行了。”
叹完一口气,杨四茶一副轻拿轻放的姿态,转身就把这件事放下了,“喂。”
也不知道她在喂谁,我低着头思考着怎么能把心魔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喂!”杨四茶又喂了一声,隐隐压着不愉快。
我意识到这声是朝我说的,于是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抬头。”杨四茶的语气趋近于命令。
我木讷地抬起了头,整个人还没完全清醒。
“我好看吗?”她满身金灿灿的首饰配着鲜红的嫁衣,涂了粉,面容比平日更加白皙精致,说话时身体微微动,珠钗玉石叮当作响,衣服上的金线闪耀着细碎的光。
“好看。”我看见她,就好像看见千城山的日出,温暖,美丽,移不开目光。
杨四茶被我痴痴傻傻的模样逗了乐,捂着嘴笑不停。
“没啥好担心的”杨四茶回到屏风后面更换常服,“要是能回去万事大吉,要是我没回去变成个活死人,我屋里那么多药,挨个喂给我吃,碰到一个解药那不就没事了。要是我变成了魔头,那我就不是我了,你俩赶在其他同门前动手取我性命,让我体面点。”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五郎今天快回来了,你们先走吧。”杨四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翠绿色的长裙拖拽在地,杨四茶扶着发髻一一解开发饰,取下最后一枚簪子,长发顺势落下。
我盯着她看,看见记忆中的一道影子,那是一半晴昼一半寒夜,凤凰翱翔于天际,火星子从天而降,杨四茶穿着这身翠绿色的裙子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并肩而立。
我将记忆翻了个遍,试图弄明白男人的身份。
我一无所获。
师姐嘱咐杨四茶注意安全,随后要带着我翻墙离开。我不肯走,甩开师姐的手,我拿起那件喜服在对着胸口比划,我鼓足勇气道:“要不我男扮女装替你出嫁,你跟师姐找机会回去。”
一口气说完整句话,我脸憋的通红,师姐用手掩住嘴低笑了两声,对着四茶拿我取笑:“不愧是你捡回来的,对你实在是忠心耿耿。”
杨四茶让我们别闹,抓紧时间离开。
我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杨四茶最后朝我挥手道别,清风过耳,我听见一声谢谢。
二十四
这座城难得比平时热闹,新郎倌府上但凡有块空地都算他招待不周。
师姐带着我混在人群里找了个桌坐好,我坐立难安,频频往院子外面看。
“你这小孩儿,比新郎还着急。”旁边的老人家笑盈盈看着我,“五郎和四茶从小就认识,街里街坊早就盼着他们的喜酒了。”
“可惜啊……可惜啊……”老人家可惜半天可惜不出来个所以然。
师姐倒是不带怕的,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可惜五郎身体不好抱恙早逝,四茶上山求道不再返家。”师姐贴近老人家的耳朵,“您说咱们今天喝的哪门子酒呀?”
一句话仿佛惊雷落地,天地倏忽暗了颜色。
老人家一瞬恍惚一瞬清明,一会儿招呼同桌的人吃菜,一会儿嚷着回家。
仪仗队停到正门前,宾客恢复热闹寒暄,老人家也恢复了笑容热络地要趁此良夜给我讲亲。
新郎新娘入场,拜过天地高堂,要行夫妻对拜之礼,我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不愿意嫁给你!”
新郎直起腰身,常年抱病脸色略显苍白,喜庆吉服里透着儒雅的书生气,“您是哪位?何出此言?”
“哪家黄花大闺女愿意嫁给个死人啊!”我指着新郎倌,逐字报他的死生卒年与死因,字字诛心,他脸色愈加难看。
新郎微微侧目,发出一声冷笑:“你说了不算。”
天空破碎成好几大块黑色裂缝,幻境要结束了,不停有碎片坍塌从天而降,人群慌乱逃跑,一声高唱的夫妻对拜,杨四茶和新郎倌互相行李。
“礼成!”
一道裂缝横亘于高堂与客席之间,师姐将我扑倒在地救了我一命,我死死盯着高堂上红色的人影,新郎倌揭开红盖头,两人在红布后面接吻。
心脏像被人剜了一刀,疼痛从骨髓深处窜进四肢百骸。
“走啊!”师姐朝我吼,我走不动,视野里除了那么红什么也看不见,耳膜呼呼作响。
从那抹红里,我好像看见了我。
我躺在床上咳得太厉害,手帕上带了血,杨四茶从外面端着药汤进来,我慌乱将手帕往被子里一塞。
天气好的时候我跟着杨四茶去街上玩,她举着摊位上的耳饰贴在耳边,问我好不好看,我夸了两句,也许是吹了风,我背过身咳嗽,浑身都在发颤。
冬天家里人在贴门对,年夜饭后出门走亲访友,杨四茶抱着几个竹筒到我家里来,点燃了火信跑到我身后,不忘捂住我的耳朵,烟花绽放于夜空,街里街坊纷纷出门盯着天空看。
开春,我不顾家里人劝告,亲力亲为种了许多月季,我只想着杨四茶最喜欢花,哪天回来她看见一院子的花,一定开心的原地转圈。花开花败几个轮回,杨四茶再也没来过我家。
我的家人骗我,说四茶去了千城山为我求医问药,求到灵丹妙药就能治好我的病,两个人再把婚约履了,以后和和美美过日子。
我撕了婚约,拒绝用药,郁郁而终。
说死亡也不太贴切,我只感觉自己脱离了病痛,变成了一阵风,随心所欲地四处游晃,我往千城山去,走很远很远的路,但那座山永远遥不可及。
我在想四茶当初是不是也走了许久的路,所以才回不来。
还没到千城山,心中仅存那一点怨恨都快要消失了,我想着做人要是有下辈子的话,只希望自己身体健健康康,我就在原地等待魂飞魄散,只听到一声铮鸣,长剑刺破了空气。
杨四茶与另一妖物缠斗在一起,身轻如燕,剑舞游龙,以雷霆手段收伏妖物,杨四茶喘息间回眸看向了我。
许久未见,脑海与心脏皆是空白,我朝她挥手,苍白问候:“好久不见。”
杨四茶就此遇上了心魔。
杨四茶闭关苦修,将我这缕残魂炼了出来,又实在不忍心毁我魂魄,她放我回人间自找机缘投生。
可是她没把我摘干净。
我的执念紧紧跟着她,要和她成亲,也终于得逞,自此以后,年年月月日日不分离。
二十五
幻境完全坍塌,师姐醒来以后立刻把我拍醒,两人提剑就走,大部队落后我们一步。
赶到南湾时,我径直朝老宅奔去,师姐跟在后面差点没追上我:“你开了天眼了怎么的!全靠直觉找人吗?!”
找到杨四茶时,师姐闭了嘴,“还真是直觉……”
“倘若心魔不是由心所生,有实体,能救吗?”我问师姐,手指摸着杨四茶的身体,唯恐她受了皮外伤。
“那可好办了,把实体毁了就行。”师姐也上前一步检查杨四茶的身体。
我抱着杨四茶,示意师姐跟上,一路朝着我本人的坟头走去。
师姐看了墓碑上的字,略有沉思:“这里我们来过了,此处是衣冠冢,没尸骸。”
师姐怕我不信,用了法术移开土包,这下算是给我行了方便,我掀开棺材板自己坐到里面去。
师姐直接破口大骂我疯了,生拉硬拽要把我弄出去。
我摇摇头:“别费劲了,我早死了。”
又想起来我在人间还有对爹娘和新认下的妹妹,求着师姐以后发发善心帮我照应一下。
师姐还在骂我是疯子,使劲捞我。
我看了眼杨四茶,天地浩大,她何必困于一纸婚约,再说了那张破纸早被我撕碎了,她还有个行侠济世的梦,天下之大慢慢走,不该在幻境里对着一缕残魂围着两间房子转。
银剑取了我的命。
衣冠冢里多了具骸骨。
我听见杨四茶抱着我的碑,一声又一声唤着五郎。
一阵劲风掠过,吹散幻境里五郎的香车宝马凤凰驾辇,也吹散我的泥巴小房子和扫不完的长阶落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