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 章 千城山9-11
九
我出门时，我爹坐院子里抽旱烟，他光着背，背上一片淤青，听到动静他也不拿正眼瞧我，鼻子里哼一口气转过身去不看我。
我娘追出来检查我身上的包袱和水壶，又悄悄地给我塞了碎银子，让我路上饿了就买吃的。
我愣愣点头，跨出了门。
到村口时，胖丫躲在大梧桐树下乘凉，瞧见我来了他跑上来离我三步远不敢更靠近。
我走一步，他追一步。
“修，修哥，你真没事儿？”胖丫追着问。
我立定转身，两手插兜，摸着兜里的石头，眯着眼睛想着一会儿起冲突砸他哪里比较解恨，“我全须全尾站在这儿，你想说什么？”
胖丫两手抬在胸前，做着防卫姿态，“我爹说被魅妖吞了的人，不能回人间的……你回来了，会给村子带来不幸的。”
“什么样的不幸。”我偏着头问他。
胖丫咽了口口水：“家破人亡，血流漂橹。”
这是念了两天书显摆成语来了，我盯着他，上前一步，张开口吓唬他：“好啊，最好第一个报应到你家。”
胖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腿蹬着往后退。
我心情大好，带着牌子，面朝青天白云，大步朝着千城山去。
山不长水不远，我跟路上结识的人询问千城山，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告诉我那座山很远，高大宏伟仿若擎天的柱，看在眼里，却如何也到达不了。
东边的人说在更东边，更东边的人说在更更东边，终于吃饭时遇到一个徒步苦修的人，他单手按在胸前，发着誓，“这世上绝对没有这座山，千城山是某个世界透落人间的影子。”
我捉着花生吃，左手在桌下摩挲杨字牌，一笔一画顺着指腹传到心尖。
我走够了十万步，离家百里远，不见一处进山的台阶。
天色渐晚起了风，零星雨点飘落下来，我找了家客栈开了套房，琢磨半宿怎么才能找到千城山，苦思无果最后抱着被子听着雨声入了眠。
十
窗户没关严，一阵狂风刮进来，我原地惊醒，只好起身去关窗，地板上湿漉漉凉了一片。
我摸到窗户边，暴雨连成一片织成雨幕，茫茫白雾浮地而起，我听见马蹄声，心神随之一动。
我想着，这也许是杨四茶的马。
动作比思绪快，我趴到窗户边，用手挡着雨，竭尽所能盯着雨幕里的异动，一抹青色的影子疾驰掠过。是她！
我叫不住她，只能转身匆忙下楼进了马棚骑走了唯一的一匹马。
雨太大我根本看不清路，贴着马背控着缰绳追了一路，最终落了空。我衣服穿得单薄，一场雨淋下来浑身湿透，体力不支。从马背上摔滚时我意识已不太清醒，我地上滚了几个圈，我仰倒在马道上，无心去管身上的擦伤。
雨水打到脸上很疼，我闭上眼嘲笑自己的狼狈。
耳畔仍有淅淅沥沥的声音，我的正上方却没有了落雨，我睁开眼，看见青色的伞面。
杨四茶撑着伞站在我旁边，随后又蹲下，衣裙所至之处雨水匀速朝外围退开。
她问我：“怎么摔了？”
“追了你一路，没追上，摔的。”我说着话，呼吸时胸腔泛疼。
杨四茶笑了，笑容比以往的要腼腆柔和一些，她握住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衣服脏了个透，杨四茶说这样会惹风寒，让我早点回去洗个热水澡。
“马跑丢了，我没办法回去。”我才说完话就压不住呛咳了两声，我抬头望向她，我问：“你能带我回去吗？”
杨四茶立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我，眨了几次眼睛终于还是心软了，她把伞交到我手里，自己转身走在了前面，“跟我来吧。”
雨还没来得及接近杨四茶便被无形外力弹开。
我快两步跟上她的步子，鬼使神差地学着她的模样，移开伞想潇洒穿梭雨幕间，被扑面的雨淋了个清醒。
杨四茶听见动静，步子不停，笑声却传了过来，明明和雨声混在一起，我却听了个真真切切。
沐浴后，我换了千城山的校服。衣服红色偏紫，用黑色暗线绣了层叠花簇，要非常仔细才能看到其中纹路。
杨四茶似乎很喜欢看我穿这身衣裳，她口头说着动作，让我转身、下蹲、跳跃，好几个动作做完不够过瘾。
她问：“会使剑吗？”
我摇头。
杨四茶随手一招，武器架方向十余把刀剑应声而动铮鸣不止，其中一把银剑脱鞘而出，一路朝我飞来，我怕得抱头蹲身躲避，小心翼翼瞟着地面，视线一寸寸往上，看见杨四茶气定神闲正在喝茶。
银剑斜插进地板，杨四茶抿了一口茶，神情冷漠：“看来你不是很喜欢啊。”
我不知哪里惹了她不高兴，只好杵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动弹。
“你怕我？”杨四茶食指勾动两下，我身体不受控制飞到了她旁边，一把跪到地上，还好身下是毛毯，不至于磕痛膝盖。
“你不该怕我，宋修。”她抬起我的下颌。
食指温热，我咽了口唾沫，眼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脂粉香萦绕在鼻梁间，我在心跳声里闭上了眼。
亲吻紧随其后。
十一
杨四茶送我到一处山脚，替我理好衣领又将我的碎发捋到耳后，“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我在山顶等你。”
我舍不得她，扯着她的衣服，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温情脉脉的话。我生硬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杨四茶拍了一下我的背，我踏出了第一步。
一路往上，畅通无阻，累了我就坐在台阶上歇息，吃包袱里的肉饼喝水壶里的水，云霞明灭风景大美。
灿烂云霞伴着残阳，天际一片火红，巍峨殿宇崭露头角，伴随着宏伟钟声，我拜入了千城山派。
进了山拜了师父分了宿舍，一路上我就像片跌入溪流的叶子，一路顺水被推着走完流程。
直到我抱着被子现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我还没回过味。恰好此刻有眼熟的师姐路过，我壮着胆子拦住师姐的路，问接下来是个什么安排。
师姐视力不太好，虚着眼睛盯了我好一晌儿，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是不是被四茶救活命的弟弟？”
我心虚点着头。
师姐叹口气，眉头好似皱得更深：“四茶跟我打赌看你能不能进山，没想到你真进来了，半个月例银全输给她了。”
师姐一边叹气，一边点亮了屋里的烛台示意我随意铺张床，师姐落了座，给自己倒了杯水端在手里，“你心里有什么苦闷呢，瞅着你年轻，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你来千城山做什么呢？”
“见杨四茶。”我声音很低。可还是被这位师姐听进了耳朵里，杯盖磕了杯沿发出一声脆响，师姐水也不喝了，眼睛直直盯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来见杨四茶。”我铺好了床垫被褥，面对着飘渺烛光，说出了心里话。
师姐好像被吓着了，快两步上前捂住了我的嘴，紧张地四处瞄了一下，方才安定下来，“这话你以后放心里吧，再有人问你因何上山，你就说心怀天下除魔卫道就行了。”
师姐临走前交接给我一把扫帚，告诉我弟子都是要干活的，以后大门那块就归我扫了，中午提前一柱香去食堂抢饭，傍晚可以去藏书阁看书或者去后院池塘摸鱼。
我握着扫帚，想不明白扫地和除魔卫道之间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