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 章 千城山5-8
五
有人摸我的额头,又触碰我的脸颊,手指冰凉,我瑟缩着躲了两下没躲过。
耳畔又有温柔的声音叫我醒醒。
我懒散地哼唧两声,想翻身继续睡,不想我酣眠之处仅一人宽,这个翻身如踩空石阶坠落深渊,我心脏狂跳不止。
我睁开眼,后知后觉是杨四茶扶住我,我才没翻身滚摔在地上。
与杨四茶同行的还有一位姐姐,她们穿着相似的衣裳,与杨四茶是师姐妹。
她们在这儿结伴捉妖,施法落了个回避常人的法阵,想来是法阵落成的瞬间我闯入其中,万幸我没性命之忧。
杨四茶神情严肃地扶我落地,仔仔细细将我摸了个遍,她皱着眉,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爹打的,没事儿,已经好了。”我故作轻松,假装整理衣服,扯长了袖子遮住腕上的瘀痕。
“你犯了什么错,他这是照着要你命下的手。”杨四茶从包袱里找出瓶药膏,不由分说扯过我的手腕上药。
“别人欺负我,我还了手,我爹担心把事情闹大,打我一顿息事宁人。”我视线朝下一错不错地看着手腕,杨四茶手指纤细,染了药膏,指尖更加冰凉。
她顿了一顿,似乎是在安慰:“你没错,是你父亲做的不对。”
另外一位师姐等着回去复命,瞅着情况提醒杨四茶注意时间。
杨四茶看了眼天色,看向她说:“时间还早,你们先回去。”
师姐嘱咐她注意安全,随后离开,杨四茶与她们告别完,转向我:“我送你回家。”
我不肯回家,今天逃了一路,买米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没买到米还在外面晃了许久,回家三言两语和我那糊涂爹说不明白。
杨四茶看得出我的难过和失落,她坐在我旁边,揉揉自己的肚子:“我们追魅妖,在这儿守了七天才把它抓到手,一连七天没好好吃饭,这儿有好吃吗?带我去尝尝?”
“啊?”我怀疑自己听岔了。
“啊什么……修仙的人不能吃饭?” 杨四茶挑眉看向我。
小巷曲折幽深,青石板路残存着雨水痕迹,坑坑洼洼的积水倒映着灰扑扑的屋檐。
我偷偷瞄了一眼杨四茶,看见额前的碎发和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知为何,我不想拒绝她说的每一句话。
六
杨四茶看着瘦,但胃口甚好,她停下筷子时,桌面已经叠了三层碗。
我放下手中的茶水,给她也倒了一杯。
“小心……”烫字还没出口,一杯热茶被她喝了个干净。
杨四茶爽朗一笑,唤来小二结账,外面天色也黑了,我开始愁回家以后怎么跟爹娘交代。
杨四茶不太喜欢见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她跟小二结了账,不容置疑抓着我出门上了马。
杨四茶控着缰绳一路疾驰,这不是回家的路,我挣扎着要下马被她单手按伏在马鬃上。
“坐好。”声音冰冷且不容拒绝。
我在颠簸中望着月亮和飞速向后掠去的田野树木,马蹄奔驰而过泥土飞溅。
杨四茶带我奔上了城外的一座山,我蹲在草丛前呕了半天,面对一滩秽物,只庆幸刚才在饭馆里心事重重胃口不佳。
杨四茶没顾我的死活,她拨开几丛灌木,对着遥远的方向,放柔了声音:“顺着这儿看,那座最高的山就是千城山。”
我顺着她的手势,视野远处只是一片晕开的浓稠墨色,隐约显露高山轮廓。
“你若是觉得在人间不快乐,就往那个方向一直走,走上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百步,踏上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你就能进山门了。”杨四茶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了个诚挚的建议,“进了山门,师姐我罩着你,保证无人欺负你。”
我咽了口唾沫,发出苦笑:“到山门之前我会过劳死的,对吧?”
杨四茶笑出了声,伸手摘了三片叶子,轻送一口气,变出一瓶酒和两个酒杯,杨四茶找了块平整空地,拉着我席地而坐,满满当当倒了两杯酒。
“会喝吗?”杨四茶递给我一杯酒,动作太大,洒了一半浸到土里。
我老实摇头。
她又哄着:“尝一下?”
不忍心辜负杨四茶的期望,我心一横眼一闭,仰头闷了个干净。
杨四茶手肘搭在石块上手指托着脑袋,小口抿着酒杯,见我被酒液辣得找不到北的滑稽样,开心地笑出了声。
她说:“你这样的性格,是挺容易受欺负的。”
酒劲上了头,我整个人只想贴着发凉的石头,把脑袋里热烘烘的一团意识冷却下来,哪管杨四茶说了什么话,我都嗯嗯啊啊应付下来。
杨四茶得了乐,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以后可别叫人欺负了。”
我靠着石头睡了半夜,身上盖着杨四茶的外衣,晨光熹微,她将我摇醒,遥遥指着千城山的方向。
朝阳自重叠山峦间升起,金光掩映中千城山的轮廓发着光。
杨四茶看日出,我看着她,熬了一宿她不见疲惫,反而在日光里表情都变得柔和许多。
景色看够了,杨四茶穿回外衣,带着我下了山。
我们在城门前告别,她随手扔给我一块写了“杨”字的木牌,让我有空去千城山玩。
她潇洒离去,我则转身回家。
八
一路回了家我才知道我失踪了两天。
胖丫说我翻过巷子的墙,落地被魅妖张开血盆大口吞没了,只一瞬间,连人带骨头渣都不剩,胖丫一群人连滚带爬四散逃命。
我家里人出门到处寻我,胖丫怕担事儿躲在他家里不敢出来。
我刚到村口就有人给我娘报了信,我娘跑出来接我,她看起来格外疲倦狼狈,眼下泛着乌青,她紧紧抱住我,浑身都在颤抖。
我反手轻轻拍她的背,“娘,我没事。”
乡里乡亲正感慨我死里逃生,胖丫他家人跳了出来,说没人能从魅妖吞了还能活着回来,话里话外说我已经是妖邪之身,会给村子带来不幸。
围观的人神色皆变得凝重,无声无息后退了几步,与我保持距离。
我娘捏着我的脉搏,脸上挂着泪,声音嘶哑:“我儿是活生生的人,你空口造什么谣,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要你处处针对。”
我爹也赶来了,这次他手里的棍子对着外人,用威胁警告堵住了流言蜚语。
人群散了,我爹扶着我娘往家走,我跟在他们后面,我爹偶尔回头看我以防我走丢。
到了家,我爹与我促膝长谈,他如以往板着脸,暂时搁下了烟枪,他问我:“你是出去野了还是碰上精怪了?”
我不爱撒谎,直说自己出门买米被胖丫堵了路,不想挨打就跳墙逃命,没见着什么精怪。
我爹明显不信我的说辞,“那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我略微低下头:“和神仙姐姐去爬山看日出了。”
“胡扯!”我爹暴怒,砸碎了家里为数不多的杯子,“跟你老子说话还藏着掖着,平日打你打少了!”
杯子落地惊响那刻,我脖子不由得往里一缩,侧身躲避飞溅的碎片。
我娘听见动静赶来护我。
这一护,我爹气性上来了,混乱间我娘挨了他的拳头,凶骂声戛然而止。我忍不了他发疯伤到我娘,顺手操起板凳砸到他身上,我年轻劲大,他一下就单膝跪地上,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喘着气缓解疼痛。
“再碰我娘一下试试!”我的喉咙也像破旧的风箱那样,每个字都吐着火焰。
我家很小,一眼就能看清整个房间的布置。我娘挡在父子中间,强忍着痛浇熄了战火,屋里重归死寂。
入了夜我娘在我房里哄我许久才消解了我对父亲的怨恨,她摸着“杨”字牌,思索良久,道:“这么说算是杨姑娘救了你一命,你怎么也该去谢谢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