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 章 狐狸4-6
四
回程的路格外长，夜色渐深，我在就近城镇落了脚。
客栈的招牌菜色香味俱佳，开胃爽口，我跟店家请教了一番，记在心里想着等回家了做给杨四茶尝尝，省得她总找茬说这不好吃那没味道，叨叨得我耳朵疼。
客栈的床比家里的软和，睡意却不如在家里那样浓烈。
我闭上眼，好似能看见杨四茶模仿着“咕咕咕”的声音给一群鸡撒饲料，大橘竖着耳朵偷偷观察杨四茶的动作，趁没人注意，快而狠地从池塘里捞出一条鱼，在杨四茶的训斥声里逃之夭夭，躲到某个阴影里享用美味。而我？我在这幻想里一觉睡到了天明。
早起退房时，一股刺鼻的狐狸骚味闯进大堂，正在过早的客人无一不反胃做干呕状，有那么两个吐了一地。
店小二慌了阵脚，赶紧去安抚客人。
我只庆幸我没吃早饭，昨天赶夜路也没吃上一顿，胃里空空，吐不出来东西。
狐狸婀娜多姿万种风情地走了进来，她走得越近，狐臊味越重，已经到了屏住呼吸也无法躲避的程度。
客人和小二飞速逃离大厅，我也想逃，但我被狐狸摁住了肩膀，她才化形不到一天，把握不住轻重，这轻轻一搭，把我衣服扯出几道长条。
“小郎君……”狐狸开口，声音嘶哑，好像她喉咙里哽着许多刀片，狐狸话都没说完就软倒在我怀里。
大门外一群人掩遮口鼻，伸着脖子往里面看，有好事的拔腿去告官府。
我没得选，从怀里摸出一只口哨吹响。巨大的星空幕布伴随口哨声从天而降，整座城市被黑夜笼罩住，门口的看客纷纷打着哈欠彼此拱手告辞，各自回了房间。
为了避免普通人抓住狐狸，我只能架住狐狸的胳膊，费劲把她拖上马背，带着她一起离开。
策马疾驰，一路上我十分心疼昨天付出去的住宿钱。
五
我下河抓鱼，空手而归。狐狸不止抓破了我的衣服，连带着我的肩膀都被抓出几道痕迹，弯腰动作幅度稍微大些就疼得我吸凉气。
狐狸坐在篝火边，格外在意地嗅着身上的体味，闻多了就偏头干呕，呕完不死心地继续嗅。
重复几次以后，她两手捂住脸大声哭了出来，控诉着我们卖她假货，她现在这样子，还不如回老林子里做狐王称霸。
我揉着肩膀上的伤，格外后悔没带金创药一起上路，现在伤口发痒，只能看着不能挠。
狐狸精哭完，情绪稳定了，先问我有没有吃的。
我包袱里还剩俩大饼，一人一个分了。
狐狸说不好吃，想吃肉。
我看了一眼那条没用的河，让她自己去抓田鼠兔子。
狐狸简单活动一下，仍然不能如意控制身体，她叹了口气，继续吃饼。
“我能退货吗？”狐狸闷着声，眼泪无声顺着脸颊滑落，眼尾泛着红。
我咬了一口大饼，咽进肚里，伸出手指比了个三又比了个一 ，“ 我送货不下三十趟，你是第一个说要退货的。”
“我不信之前的买家全都买账，他们都渡劫成功飞升了？”狐狸精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她还在身体的适应期，吃饭没个吃相。
我皱着眉认真回忆了一下，这些个买家好似都没个好下场。
有的为了情人甘愿做千人踩万人踏的铺路石。
有的把时间一次次回溯到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候，困于其间不再向前。
有的疯了，白天骂太阳，入夜骂月亮，骂到激烈处嚎啕不止肝肠寸断。
“嗯，对。”我面不改色地应了，“都飞升了。”
杨四茶做的泥人是个替身，让妖精们经历情劫前做个模拟，让我诧异的是，买家们明明见识过泥人的下场，等真身下场时依然前仆后继。
狐狸半信半疑，把剩下的眼泪憋回肚里，惆怅哀怨地盯着我，她控诉货不对版，给她做的身体带有严重异味，她现在人不人狐不狐，难受至极，要我们负责。
她的话太多了，我咬着唇也没能压抑住心中的不耐烦，太阳穴突突跳得我脑仁疼。我抱起狐狸，在她的挣扎里，三步并两步往河边走，最后跳进河里。
日头晒人，河水还是带着凉意的。
“你多洗几道试试呗？”我翻着白眼，“你这味道天生的，少来碰我们的瓷。”
狐狸破开水面钻了出来，水花闪耀着零星光芒，红色衣裙沾了水贴着皮肤隐隐约约透出点苍白的肤色，头发湿透，黝黑眼眸里映出个冷漠的身影——是我。
狐狸哼了一声，转身游了三四步远，不再理会我。
我盯着她的背影看，一阵风吹到我身上，我才惊醒刚才我在走神。
六
下水洗了两遍，狐狸味道淡了许多。
一路上遇到点开灵智的花鸟虫鱼，狐狸精就跟他们打听保持体香的法子，听了各路偏方，狐狸心情大好，踌躇满志准备挽袖大干一场。
我受够了一路聒噪，在岔路口要和她分路而行。
我一手指着荒山野岭，这是我回店里的路，回家心切，我还真有点想家里的花花草草。
另一只手指着田野小道，顺着小道一路向前，路会越来越宽，两旁是田野，是村落，直到看见高大城墙，那是最繁华的京城。
狐狸的历劫之处。
狐狸低着头哦了一声，转身往京城方向走。
我牵着缰绳，带着马一起回家，直至缰绳绷紧，我也没拽得动马。
这才几天它就和我离了心背了道，跟我闹脾气，马腿小幅踢踏，扯着缰绳往后退。
我松开手，开口训它：“我给你吃的喝的，给你修马蹄，带着你在山里跑圈，我把你从小养到大，我跟你感情没有你跟狐狸精那么深是吗？今天我话撂在这儿，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要选她就跟她走，从今以后你就没我这个爹。”
好大马哼哧哼哧，贴了贴我的头，转身追上了狐狸。
狐狸拍拍它的脖子，冲我得意一笑，利落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我恨得连深吸三口气都没解开心里的疙瘩。
徒步到夜深，也没见到城镇村庄，我攀上一棵树，靠着枝头望月亮。坐骑跟美人跑了，光靠一双腿等我走回家怕是沧海桑田，院落都会荒芜落败，杨四茶等我等成一具枯骨。我摸出口哨，将它吹响——让掌柜的来接我回家。
太阳升起时，我先打了个寒颤又打了个喷嚏，我睁开眼向下看，正对上杨四茶的视线。
她系着兜帽，手里举着灯，正往上看，末了发出几声笑：“哟，搁上面呢，难为我找你半天。”
夜里没有睡好加上又吹风着了凉，我昏昏沉沉，视野不太清晰。
“抱抱……”我呢喃着，像梦呓。我张开手任由身体向下跌落，稳稳地跌进了杨四茶的怀抱里。
“这么烫，你着凉了？”杨四茶的手略微冰凉，贴在我脑门上，我只感觉格外舒服。
“带我回家。”我说着话，意识重回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