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 章 狐狸1-3
一
杨四茶有间小铺子，博古架上只零星摆了几盆盆栽，一张长桌占据了主要活动空间。
我们在这桌上吃过饭，下过棋，给猫接过生，听说更早以前她还在这张桌上给我换过尿布，除此之外她还在这儿做小泥人。
我们店门口有个鸽子笼，大白常年不在家，每次飞回来腿上总绑着小信筒。大白啄着杨四茶手心里的坚果，吃饱了在桌上踱两步回笼子里休息。
杨四茶照着密信要求做泥人，事成之后我负责送货，这是我们的主要营生，多年来挣的钱刚好够温饱。
偏房屋顶漏水都没余钱找人修补，我下山借了木梯搬上来，蹲在房顶上敲敲打打，杨四茶两手叉腰大声朝我说话：“你动作快点，我看这天不好，要落雨。”
“闭嘴吧，你行你上。”我不耐烦用力一敲，突然远方天空闪过亮白闪电，不多一会儿头顶上响起轰隆雷声。我没空搭理杨四茶那张乌鸦嘴，慌张收工去摸梯子，梯子没摸到，豆大的雨跟不要钱一样哗啦直下，我没踩稳从屋顶滑了下来，在草垛上颠了两下，栽进泥巴院子里。
我身体好，摔了一身脏但没摔出什么毛病，反而是杨四茶见我出糗，笑得前仰后合一下子没注意闪了腰，她疼得眼泪直打转，哎哟唤个不停。
杨四茶在轮椅里养了半个月，她的伤早就好了但她就是不起来，有什么事可劲使唤我。
渴了要喝水，冷了要加衣，饿了不是想吃炒饭就是想喝鸡汤。
那些日子我磨刀霍霍向鸡窝，院里的大鸡小鸡见我如见死神。
二
饶是剖心侍奉她，杨四茶还是能找到话来挤兑我，动辄我跟院里的鸡鸭猫狗做比较，她说：“看看人家落地就知道自己吃饭，你小时候真难养活，能长这么大全是奇迹。”
彼时我正值叛逆期，听不得这些有辱人格的比喻，我一撂挑子发了狠话：“那你当初捡我回来干什么？”
“我看你可怜，点点大的人被丢在路边，都饿得都没力气哭。”杨四茶朝地上甩了一把青菜，好几只母鸡从窝里飞出来连蹦带跳吃个不停。
我嫌它们动静太吵，一苕帚扫过去，母鸡吓得扑棱翅膀跑远了。
杨四茶留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话里话外是我今天找事儿，但是她大人大量不跟我计较。
她把剩下的青菜抛远了，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要回屋补觉。
“杨四茶。”我叫住她的步子。
杨四茶悠悠转了个身，压抑着语气中的不耐烦：“做个甚？”
我紧皱着眉，竭尽全力放大我心里的不愉快：“你养我，这份恩情我记着，我尽我所能报答你。你能不能尊重下我的人格，少拿我跟院里畜生做比较？”
杨四茶拍了拍手，与她最亲密的大胖橘猫从房檐下跑下来，跳跃进她的怀里。
橘猫伸长了脖子紧贴杨四茶的下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副谄媚讨好的姿态。
杨四茶抚摸着猫咪脊背，摸够了才对上我的视线：“记住了，这些小家伙比你可爱多了。”
杨四茶根本没正视过我的诉求，她施施然往屋里面走，我咬牙切齿在心里对天发誓一定会让她后悔。
杨四茶仿佛听见了我的心里话，不轻不重地警告着：“今天晚饭再敢把盐放得齁咸，我就掰开你的嘴全灌进你的喉咙里。”
吃完了饭我照例去洗碗，水声和碗碟交织在一起，窗户外两声喵喵叫，我一抬头，看见大橘一溜烟跑出了院子，不知道是去捉耗子还是找小母猫。
杨四茶守在桌子前，埋头正在雕刻小泥人的五官。她最喜欢在夜里干活，蜡烛快烧尽了也不耽误她手里的功夫。
我替她换了根蜡烛，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我在椅子里眯了一觉，醒来时几近天明。
杨四茶将将收了刀，把小泥人举到我跟前，问我刀工如何。
杨四茶熬了个通宵，下眼睑泛着乌青，她手里的小人紧闭着眼睛，嘴角微微向下耷拉着，一幅不开心的样子，和她如出一辙。
我夸不出来也得硬着头皮夸掌柜的手艺靠谱，杨四茶顿时喜笑颜开，数天的阴阳怪气顷刻消弥，她把泥人封进锦盒里，又亲自给锦盒绑上束带。
我接过锦盒和地址条，在她的嘱咐声里下山送货。
三
买家是只狐狸，看不出修炼年限，她才啃完一只田鼠，把骨架丢远，抹干净嘴巴才凑到我身边，把我里里外外嗅了个遍。
“有杨四茶的味道，你跟四茶什么关系？你是她的私生子？”狐狸问。
残留的血腥味从狐狸嘴里喷出，我退后几步实在没躲掉，只能拿手在眼前扇几下把味道散开。
“差不多了，她捡我回家的时候，我还喝奶穿尿布呢。”我取下锦盒，交到狐狸手里。
狐狸但也干脆，利落钻进洞穴里，带出来一个大箱子。
开箱，金银珠宝琳琅满目，我伸手要抓，被狐狸呲牙吓退回去，狐狸从里面翻出颗小金珠子放我手心里面。
“当时和四茶谈好的价，她说了多给一分就跟我翻脸的，这些宝贝，只能给你过过眼瘾。”狐狸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快咧到耳朵根了。
我盯着满箱子的财宝看了又看，喉头发痒，说实话，动过歪念头，我想带着财宝和狐狸皮草下山。
这坏念头葬在心窝里，我接过小金珠子收进怀里，把锦盒交给了狐狸。
狐狸喜滋滋打量着泥人，越看越爱不释手。
我实在不理解这些妖怪，费劲修炼百八十年，就图这个泥塑的肉身，要去人间体验情情爱爱。
“谈恋爱跟同类谈不好吗？非要变成人去找人。”不留神把心里话嘀咕出来，我看向狐狸，顺便请教下答案。
狐狸看起来心情很好，咂摸一口泥人的眼睛，仔仔细细将泥人放回了盒子里，咳嗽一声清了嗓：“不是为了谈恋爱，是为了渡情劫，湮灭七情六欲，我们才能飞升成仙。”
“说得挺真，但我怀疑你在糊弄小孩儿。”我拍拍衣服，准备告辞返程，“我要回去了。”
狐狸也不留我，头也不回留下轻飘飘一句：“小郎君慢走不送，有空常来玩。”
权当送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