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 章 小少爷11-14
十一
幸好带了孟寄云，不然还没出京城，我本人就能迷了路，又或者在附近的某个小村里就能被人抓回家。
孟寄云听我的指示，一路往西北出发，抽空找人易了容，顺便打听济仁堂的下落。
我摸着脸上以假乱真的皮肤，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全然不信自己变了个模样。我接近孟寄云身后，开始扣他的肩膀。
孟寄云被我抓的疼了，皱眉问我在做什么。
我质问：“你当初是不是看了我的画，对着上面易的容？”
孟寄云眉头皱的更深了，“胡说八道，我生来就这样！”
去西北的路真遥远。
我尚且吃不下这份苦，也想不明白四姐是如何一头扎进荒漠里行医救人。
我的想象里，西北是个骆驼比人多的地方。
孟寄云却很适应，一路上我水土不服都是他在照顾我。
我有时候想，他拿着我娘赠予的财产，回他的小村镇里当个土财主不好吗？何至于陪着个眼高手低的少爷勇闯江湖。
转个面来想，他若真独自逃离王府，我一定会把他挖出来。这人不是我的，也不能成为别人的。
路上遇到风景好的地方，孟寄云会拉着我下马车，两个人在陌生风景里走上一段路。
我们爬过山，戏过水，在草原上追兔子，在荒原里生起一堆火。我和他坐在火光前仰望星空。
我给他说我听过的故事，讲那条长长的银河，讲阴晴圆缺的月亮，孟寄云总是安静的听，他盯着火堆，等到番薯熟了就扒出来，一人一半分了吃掉。
我说这样的日子比在学堂里过劲。
孟寄云点点头赞同了我的话。
孟寄云问我到了西北见到了四姐，我会对她说什么？
说什么呢，把我多年隐秘的感情宣之于口吗？可是日长夜短的奔袭里，我对她的执念已经变浅了许多。我也不知道我会说些什么。
也许是看她过的开不开心，问问她她想不想回家。我见她一面，不过是给多年执着画上一个句号。
十二
打听到济仁堂在附近的村落里行医，我们便赶了过去。
村里最好的那间房里挤满了人，我费劲才挤到了前方。
屋中一名男子刚刚给一位老妇人诊完脉，四姐坐在他旁边正在开药方。此二人甚是般配。
四姐看见了我，她没认出我来，例行公事友善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我正要拒绝，四姐突然站起来走到孟寄云跟前抓住他的手腕，仔仔细细把了把了一会儿，又用力把人拽进里面的隔间。
我想跟进去，却被拦住。
我在屋外拍门：“杨四茶，出了什么事！你也让我进去！”
里外安静了一会儿，四姐打开门，把我喊了进去。
桌上放着一张才撕下的面具，四姐也动手把我的面具摘了个干净。
她喊我乳名，我只能答应。
“你怎么跑过来了！爹娘知道吗？”四姐焦急地问。
“自然是不知道。”孟寄云火上浇油，刚揭开面具，皮肤会泛红发痒，他轻轻挠了几下脖子和下颌。
四姐很生气，要立即修书送信回家，好说歹说我才拦下了她的动作。
“我看看你就走，马上就回去。”我央求着，“就是你不告而别，我觉得有些话有必要和你说清楚。”
“那你说快些。”四姐放下笔，对我格外的不信任。
我憋了半天，磕磕巴巴说出口：“四姐，我不喜欢你了，也不会肖想你，你跟我回家吧，别在这破地方吃苦了。”
越说我头越低，孟寄云的笑声一阵比一阵高，最后他趴在桌上才死死憋住了笑意。
“你喜欢我什么啊，我是你姐姐，你肖想我？不用爹动手，我能打断你的腿，你肖想我？”四姐咬牙切齿，“以前我当你小孩不懂事，童言无忌，你脑袋里可真脏啊……”
四姐摸出了一排针，挑了最长最粗的两根出来，阴森森盯着我：“让我给你扎两针，把脑子里的污秽都排出来。”
我绕柱逃命，是敲门声救了我狗命。
四姐开门，门外是刚才坐她旁边的男子，看模样应该是济仁堂的人。四姐见着了他就好像找到了靠山，立刻耀武扬威起来，“这我弟弟，有点欠收拾，帮我抓着他，我好好教训他。”
就她有靠山我没有挡箭牌似的，我躲到孟寄云身后，对四姐做了个鬼脸。
暂且休战，四个人坐在八仙桌前各报身份。
从我右手起转了个圈：我姐，我未来姐夫，我书童。
简单寒暄之后四个人吃了顿便饭，我拉着四姐出去唠家常，留另外俩男的在房里大眼对小眼。
四姐喜欢现在的日子，一边自由惬意游历山川湖海，一边行医助人充实内心世界。未来姐夫待她也极好。
我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把婚礼补了，四姐只说不想被礼仪旧制束缚住。
我让她多给家里写信，四姐做出吃惊样，她说她每个月都给家里写信的，好嘛，府里肯定是出了内鬼，而这个人多半是我们的老父亲。
将入夜，夜里风有些冷，四姐搓了搓袖子，望向了房子里，四姐问：“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孟寄云啊……认识有一年了吧。”我嘟囔着，“时间过的真快。”
夜晚我和孟寄云在一间房里休息，窗外的风裹挟着黄沙不停拍打着墙壁，我缩进被褥里，问孟寄云想不想家。
孟寄云摇头说不想，他家已经没有人了。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想着怎么找补，又听到孟寄云说：“能看到你，挺好。”
语调慵懒，听着像梦话，像情话。
十四
四姐的行程安排里有温泉，顺路把我和孟寄云也带上了。
“温泉有什么好泡的，小时候在外婆家没泡够吗？还是喂骆驼有意思，对吧，孟寄云？”我抱怨着，把目光投向了孟寄云，他向来和我同一战线。
“我觉得温泉更有意思。”孟寄云一边说，一边收拾好了衣服，挪到了四姐身后。
我很不愉快，盯着孟寄云看，试图施压让他改口。
四姐挡在我两人中间，冲我扬了扬下巴，“你多喂点，我们走了啊。”
开门声，关门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独自一人拖着草料去喂骆驼，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像有个怎么也打不开的疙瘩，于是我跑去找村民问路，也赶去温泉。
我找不到村民说的大路，跟着大方向在错乱的树林里徒步前进，我暗骂自己连路都走不对，终于听见了水流声和细微人声，我才稍稍安心下来。
我转过几块大石头，喘息两口气，正想呼喊引起注意，眼前的景象叫我失去了声音。
这是男浴池，济仁堂的人三五个聚在一起聊天，温泉角落里留着一个孤单的身影，温泉凝成的水汽在他周围萦绕，墨发如云如瀑。孟寄云正抬手把不小心松散的发重新挽好，以放松姿态将自己浸泡在温暖的池水里。
我躲回石壁后面，压住心中的悸动。
一闭眼，脑海里全是孟寄云被温泉水润养泛红的皮肤，它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不断交替闪烁，直到重合成同一个影子。
在外婆家的温泉山庄，我见过这个背影，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了孟寄云。
幼时我和四姐经常去外婆家玩，我们顽皮，经常趁大人不注意，两人就在外婆家里玩起了探险游戏。
四姐不慎坠落温泉，我在池水边不知所措，哭闹着喊救命。
这时一道人影从池水里钻了出来，水花四溅落下，头发贴着他的额头，还在往下滴水，他抿着唇，黑色的眼睛里表露不出什么情绪，他把四姐托举到岸边。
他拍了拍我的头，抱着我，安抚我害怕到颤抖的灵魂，直到我停止哭泣。然后转身，一步步走进了水里。
我看着他，看着这道背影消失在水里。影子从瞳仁刻进了我的记忆里，直到有一天，我提笔将它画了出来。
山林里有小兽出没，不知是什么东西快速从我脚边掠过，我惊得叫了一声，石壁另一端的人警觉起来，大声喝问是谁？
我只能狼狈走出来。
孟寄云看到我顿时笑出了声，他问：“少爷，不喂骆驼了？”
我才不搭理他的调侃，横竖厚着脸皮脱了衣服也扑进水里，砸了个大水花出来，我冒出头，甩掉头上的水，大大方方说：“不喂了，温泉比较有意思！”
济仁堂准备了美酒和凉菜，四姐招呼我和孟寄云去她那边凑一桌。
姐夫取来陶埙，微微擦拭了一下，嘴唇轻触吹口，指尖覆盖在音孔上，便吹奏起来。乐声里有天上明月、静谧湖畔、大漠荒野。
我举杯，敬了孟寄云一杯，要谢他当年救命之恩。
我的杯沿矮孟寄云一分，孟寄云跟我来劲了，他将自己的杯子放的更低，我二人攀比着放低杯子，直到杯脚都贴了地还没分出胜负。
四姐看了都翻白眼，骂骂咧咧道：“你俩要不交个杯算了。”
四姐肯定喝多了，不然出不了这么个主意，不过我喜欢。
我抓着孟寄云的手不让他跑，姿态强硬迫使两人手肘相交，各自举着一杯酒。
我挑衅问他：“敢喝吗？”
也许是温泉泡久了的缘故，孟寄云耳朵上的红还没退，眼尾又泛了红，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呜咽。
他说：“敢。”
旋律攀上高峰的时刻，我们饮完了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