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章 小少爷4-5
四
学堂定期有小考，小考不过的人会被丢回家里劝退三个月，一般没人敢糊弄。
我在答卷上画了幅美人出浴图，美人香肩外露，碧发如云如瀑。
先生气得当堂破口大骂，整个学堂无人敢吱声。
先生骂我心中无圣贤，早点回家算逑。
我应了声诺，拣起两本书就离开了学堂。
往年考完试，四姐就会在门口等我，然后带着我一起去湖里划船垂钓，困了就摘一朵荷叶盖在脸上，整个人卧在船里哼着小曲睡觉。
今年没有四姐，我掂着两本书，吊儿郎当地回了家。
我娘惊愕于我的举动，起身先是摸我的额头又是捏我的四肢，我娘一百个不相信，虽然我学习在中游，从未出现过被劝退的情况。
我娘前后唤了十来人，提着家里各种各样的宝贝，她还从我爹书库里捡了几本珍贵的孤本，领着我去先生家拜访道歉求个开恩。
先生气得胡子往上翘，与我娘说清事情原委，取出了今早才作出的美人出浴图。
我娘先是夸了作画笔锋的精妙，又夸了画中人栩栩如生。
先生的胡子翘得更高了些：“这是令郎今日的大作！”
我娘望望先生，又望望我，她的眼睛眨呀眨，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生让我娘另请高明，我娘灰溜溜带着我回家。
我娘问我：“你画的谁啊？那么漂亮。”
“意中人。”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看来画技还是拙劣，不能让人一眼看出那是我的四姐。
“哪家的？让你这么魂不守舍。”我娘继续问。
“江湖中人……”我说，“我是朝廷世家，与她没有可能的。”当然没有可能，我爹的警告犹在耳畔，我不敢忤逆。
“什么江湖朝廷的，我们家不讲究这个，你喜欢就去追。”我娘说，开始回忆她与我爹不顾家族反对，两情相悦终成眷属的故事。
“那是你们，换做今时今日，我爹可能会打断我的腿。”
我娘陷入了沉默，然后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大义灭子这种事我爹真能做出来。
不成想，隔日大街小巷的告示牌都挂上了美人出浴图的临摹图，寻此人来给本少爷做伴书陪读，赏金一百两。
我娘的手笔真是大方……
没过几日，我娘领了个男孩儿到我跟前，他略瘦略矮，一副终年吃不饱饭的模样，着实入不了我的眼。
我略过男孩儿，握着我娘的手，两个人进了里间，压住火气问我娘什么个意思。
我娘笑而不语，拍了拍手，屋外自有人动作，窸窸窣窣声音不停，我要出去，我娘让我稍等片刻。
动静停了，我到了外间。
那男孩儿背对着我，两腿弯曲跪坐在地上，香肩外露，碧发如云如瀑。
我娘说：“再没有比这更像的了……”
后面的话我真的听不清，耳道蜂鸣不止，气血涌上我的脸灌进我的脑子里，我咬住牙，踢翻了藤木花架，花盆碎了一地，众人骇了一跳还没回神，我快两步逼近男孩儿，提起他的领子把他掼到地上，下狠手揍他。
几个人都没能拦住我，男孩儿带着伤，手捂着鼻子，血从指缝里淌了出来。
我娘何其震惊，她一度质问我是不是奔着要人性命去的。
我懒得遮掩，冷哼一声盯住孟寄云：“是。若不是你自作主张搞这么个人回来，我不会揍他，他也不会受伤。”
我娘被伤到了心，坐在椅子里好半天才缓过来，她说：“你姐姐离家出走以后，你总是闷闷不乐，好不容易见你画了个心上人，我替你寻来了，我做错了什么，孟寄云又做错了什么？”
我娘送孟寄云到厢房里养伤，我被罚禁足反思，在屋里抄经书检讨。
认认真真抄了两天，我叛逆心起，丢了纸笔翻箱倒柜收拾出行囊，爬上窗台就要跳窗玩离家出走那一套。
让爹娘后悔去吧，养大一双儿女，一个两个都不能留在身边。
我一脚爬上窗台，正要借力，视线里多了个身影。
是孟寄云。
他站在池塘边，穿着我去年的旧衣裳，就这个尺寸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大，一阵风刮过，竹叶窸窣作响，他转过身来，对着我作揖问好。
问候声稍稍微比夜风暖和一些。
我收回脚，用力关了窗户，砸出一声响，惹得前院此起彼伏两三声狗叫。
五
孟寄云伤好了，我的房门也能打开了。
重见天日，屋外的空气就是比屋里的新鲜，母子没有隔夜仇，我娘带我去做新衣裳，顺便也给孟寄云裁了两套。
她这一路上念叨孟寄云太瘦，应该多吃一些，这样才能长肉，说完我娘会剜我一眼，翻旧账，“长壮了就能打过某些人了。”
这话对我不受用，我权当耳畔起风。
我这几天被困在房间里着实没怎么好好吃饭，现下已经饿了，我停在饭馆前，准备喊一声小二上菜，我娘却先我一步进了包间。
孟寄云扶我娘坐下，与小二交流了几番，小二毛巾搭在肩上频频点头然后溜进后厨。
孟寄云冲我一仰头，笑着招呼：“少爷，您上坐。”
耳畔这风刺挠人，平生听了二十好几年的少爷，唯独这声让我起了层鸡皮疙瘩。
是我小瞧了他，一桌子的菜不是我娘爱吃的就是我爱吃的，我娘一开心，给我夹了一筷子虾，也给孟寄云夹了一块鱼肚，主打一碗水端平。
菜还没吃完，就有人来请我娘去府上打牌，占用了她下午的光景。我娘让我们把东西拎回家，再三嘱咐不许打架，随即美滋滋上了轿。
我娘刚走，我就变了脸，回头死死盯住孟寄云。我要看看这人是什么来历，这才几天时间，就把我娘弄的五迷三道的。
他还真不惧我，细嚼慢咽将虾吞下，放松了身体，微微抬眼望向我。他的眼神比坐姿还要慵懒，就一眼，无声中熄灭了了我情绪里的愤怒。
我娘去而复返，匆匆忙忙拽走了孟寄云，一是怕我收拾孟寄云，二是要孟寄云坐她旁边记牌。
我娘絮絮叨叨，无非是说她早就知道我不会听她的话，她算准了我会为难孟寄云，幸好她回来的及时。
这些话落在我耳朵里，像窗外的雨声，连不成句子。
两人与我擦肩而过，我闻到了我娘的脂粉香，还有另一个人身上很淡很淡的味道，像清风穿过竹林的气息。
人走完了，留我一个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