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少爷1-3

    一

    我夜里不肯睡觉，缠着四姐给我讲故事。

    她坐在床头，咳嗽一声清了下嗓子，讲了个话本：

    少年做了侠客，远走他乡，闯出一番天地，衣锦还乡时，迎娶了青梅竹马。

    听完故事，我心满意足地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幻想自己是个武功盖世的武侠天才，背负一柄长剑，牵着一匹马畅游天地，锄强扶弱，功成身退隐居乡野，和我的意中人共度余生。

    想想都美极了，被子根本压不住我的笑声。

    四姐替我吹熄了灯火，起身走到门外，要替我关上门。

    我窜出个脑袋，笑着问姐姐：“要是我出去闯荡天地，功成名就回来了，四姐愿不愿意嫁给我？”

    四姐压根不搭理我的胡言乱语，一边关门，一边警告我早点睡觉，不然给我一顿收拾。

    我裹在被子里，想着我骑着骏马，胸前戴着大红花招摇过市，四姐坐在花轿里，接亲队伍一路上吹拉弹唱，看热闹的人吃了我的喜糖都送上情真意切的祝福。

    这一夜好梦，醒来时我春光满面，风风火火给爹娘请了安，随后拽着小厮一路奔往书院念书。

    今日到的早，先生还夸我了，勉励我戒骄戒躁，不日大有可为。

    我骄傲得挺着胸脯好比赶了早的雄鸡，就等着中午姐姐过来给我送饭，我再声情并茂地复述给四姐听。

    时至中午，我在院里弹弹子，玩了许久，肚子饿得直叫，也没等到四姐。

    我心有疑惑，便逃了下午的课，回家路上我心神难安。

    到了家，大小事情堆积在一起全成了鸡飞狗跳，最紧要的莫过于四姐离家出走，为爱私奔。

    这怎么可能，昨夜她还讲故事给我听，不过一晚上，她能逃到哪里去？

    家丁满城找人，我在四姐屋里找了一圈又一圈，贵重财物都在屋里，她离家出走，连盘缠都不带够，若是在外面饥了渴了受了委屈怎么办？越往深处想，我心里越堵得慌。

    心里堵的慌我就吃不下饭，我把自己锁在四姐屋里，躺在她的床上，盯着房梁发呆。

    这把全府上上下下都给着急坏了，我娘不敢硬闯，守在屋外求着我吃上两口。

    我紧紧裹住了被子，满脑子里都是夜里那个顶热闹的梦。

    我在想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惹了她不高兴。

    是不是像以前一样，我们俩吵架拌嘴，但是我磕着碰着染了风寒，她还是会蹲下来检查伤口，抱着我，安抚我？

    二

    我缓不下这口气，昏睡了两天。

    再醒来时，我娘正拿着棉棒蘸了水涂在我嘴唇上。

    我问她：“四姐呢？”

    我娘摇头，只说还没找到人，又关切起我的身子，话说多了，她叹气，忍住了眼泪。

    我爹闻讯赶了过来，哄走我娘。关上门的一刹那，我爹开始了教训，大丈夫志在四方，为了个女人玩绝食殉情这一套，这是要气死他们。

    我爹骂得凶，我沉默着不做反抗。我爹训完了，唤人把我收拾出个人样，当夜把我塞进了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我受不了颠簸，吐了好几次。

    到了目的地，我爹拽我下车，入目是乡野小道，野草长势喜人，快到我腰这么高，飘絮被风刮的到处都是，迷眼睛呛鼻子。

    我爹提溜着我占到一处破败亭子前，他说：

    “我与你娘成亲多年没有孩子，后来得仙人指点，长途跋涉来这小乡村抱养了你姐姐，次年你就降生了。”

    “也许我和你娘命里无子，但你姐姐命里有个弟弟。”

    “你也只能是她弟弟。”

    三句话过了一遍我的耳朵，也仅此而已。

    我早知道四姐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爹娘都是忙人，只有四姐问我冷暖饥饱、带我读书识字、陪我玩乐取闹、我喜欢她。

    我爹以为这个真相对我打击太深，拍拍我的肩膀以作安抚，我爹说：四姐心思在江湖四野，以前困在庭院里是为了侍奉双亲，四姐知道身世那一刻，早就计划着离开。

    四姐是一只被困在笼里的鹰，她自由了。

    我爹又带着我上了马车，说来奇怪，回程的路竟然舒适了许多，我揭开车帘，看窗外的树木清溪蓝天白云。

    我看见四姐与我争一块糕，我抢不过便坐在地上哭，四姐吃了一半留了一半，蹲下身仔仔细细哄我半天。

    我看见我闹着要穿四姐的裙子，四姐劝不住我，便帮我梳洗打扮，两个人比肩站在镜子前臭美。

    我看见玩伴们起哄玩接新娘的游戏，我是新郎，拿着喜秤挑开了四姐的盖头，玩伴嘻嘻哈哈的声音全褪了干干净净，我只能听见抑制不住的心跳声。

    我看见父母收养四姐的纸稿，纸张泛黄边边角角有破损，一字一句跳进我的眼里，我意识到四姐可以是我姐姐，也可以不是我姐姐。身体骤然变得怪异，像洪水即将决堤，那一夜我在房里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直到发泄过后大汗淋漓，我打开窗户盯着月亮，月亮也变成了四姐的模样。

    三

    明面上我老实了一段时间，吃睡学乐一样不落，得了空还会陪我娘去花市里看看花鸟虫鱼。我娘高兴，买东西都会惦记着我，给我院里送好些宝贝，有时候买重样了，我娘也会念念叨叨说忘了四姐不在家，多的就送我屋里来。

    我就坐在床边，把玩着我娘送过来的玉石珠宝。她也喜欢四姐，不过是当女儿疼的，我娘要是知道我把成亲的玩笑当成真话，要把她的养女变作儿媳妇，她可能就地打断我的腿，扔莲花池子里去喂鱼。

    私底下我把零花钱都送给了江湖百晓生，竭力打听四姐的下落。

    四姐的下落没查到，衙门里抓住了一群江湖骗子，我爹带我进衙门牢房，他落座喝茶，摆摆手让我上前认人。

    百晓生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抱拳求饶。

    我爹又问他骗了我多少银子，我还没开口，百晓生全盘托出。

    我省吃俭用多余的钱都被这百晓生骗走，他进了赌馆赌了个昏天黑地，银子全被糟蹋没了。

    也许是茶水烫人，我爹吹了又吹，抬头时，袅袅蒸腾的雾气也没能挡住他眼底的愤怒。

    官府的人送我们出去，我爹没乘轿子，带着我在巷子里散步。

    天光白日，人群往来。我爹带着我进了当铺，将一块玉佩赎了出来，我爹把玉佩捧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看，一言不发，略微弯腰将玉佩系在我腰间。

    他说：“这是你娘为你们姐弟俩求来的，你不该把这玉佩都给了百晓生。赎回来了，以后好好戴着，别丢了。”

    我爹先一步离开了当铺大堂，我转身只能看到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