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爹娘与我二三事9-12
九
我诨名在外，入学了昆仑，多少有人听说我身上受着禁制，施展不出魔力。
眼下正是报仇的好时机，我那帮仇人意气用事偷偷结了帮派，不顾家里反对，成群结队来昆仑求学，等着机会揍我的。
苏四茶在我跟前一个接一个报名字，报到个熟悉的，我说这人曾经被我踹进河里，还被我的真身吓到尿裤子。
苏四茶听了我的恶行，摇头叹息，格外怜悯地看着我：“大侄儿，你这几天吃点好的，我觉得你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可不是嘛，不说别的，爬个山对我那群仇人来说就是小菜一碟，答个试卷，他们刚好天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
就在月黑风高夜，我被人堵在墙角，看这些手下败将，我嘴上占了便宜，身上却挨了毒打，他们人多，手里团着红的绿的蓝的白的法术球，我还不了手。
最后一下我撞塌了墙，整个身体跌倒在废墟里，我听见有人解裤裆，想尿在我身上。
苏四茶及时赶到喝止了他们，仗着大师姐的名头把这群少爷押到了学堂，而后她带着我去疗伤，她能找到的名贵药材全都用上了。
她沉默寡言，我又觉得她把所有的话都写在表情里，她心疼我。
苏四茶走了，我一个人在静室里躺着，我不想动，一动就会牵扯到伤口。
我娘到了昆仑，直奔着我来，她也没说话，把我抱在怀里，轻轻输送着灵力。
没有用，灵气顺着体内经脉游走了一圈，就化作青烟飘散逃逸了。
我娘咬唇，加强了力道。
满屋子都是她的灵气，飘飘渺渺胜似仙境。
“娘，别试了。”我蹭着她的衣服，贪恋母亲的温度，“我聚不了气。”
我娘似乎没听明白，但习惯使然，她将我搂的更紧些，“什么意思？”
“他们，剖我，内丹。”
我想，就算我真的作恶多端，一身罪孽，内丹够我偿还了吧，真疼啊，疼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浑身冰冷。
十
我娘抱着已经僵硬的躯体，在凤辇里坐着，淌干了眼泪。
一群人被亲兵押上来，我爹挨个质问是谁动的手，态度之凶神恶煞，天边惊起电闪雷鸣。
幽冥铁骑踏破了瑶池仙境，破天弓击穿了三十三层天，入目皆是碎石流火。
少年人已被吓得呆傻，我娘再问是谁剖的丹，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双膝扑地磕头求着饶命，身下尿了一地。
我娘从我爹旁边走过，铮一声，抽出我爹的佩剑，踩着脚下的血，一步步靠近少年人。
剑尖抬起少年人的下巴，我娘悲伤到极点此刻却显得平静，少年人恐惧，浑身都在发颤。
这时一对夫妇不要命冲了出来，直说要用他们的命来换少年人的命。
我娘看这一家子哭作一团，互相护着。
我娘羡慕人间烟火，尽心尽力经营着边城，人人友善邻里和睦，她这时动了恻隐之心，手一松，丢了剑，转身扑进我爹的怀里，放声痛哭。
我爹一手护着她，另一手隔空用力，伴随着少年人的惨叫声，抓出了一颗带血的内丹，我爹用力一握，一颗内丹被碾碎成齑粉。
少年人气息顿时弱了，脸色惨白栽倒在地。
天界与幽冥界的梁子结下了。
我娘拒绝将我下葬，守着我闭门不出，我爹转身就进了猎场。
举国上下，无人主持朝政。
没有我娘坐镇，边城那点禁制防御形同虚设，天兵攻进来了，两军对峙，擂鼓鸣金，我们节节败退。
臣子找不到我爹，只好跪在我娘宫前求个主意。
禁制被破那天，我娘受了重伤，咳了血，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门外的哀求声越来越多，我娘抬手抚摸我的脸颊，头抵着我的头：“我儿，以后靠自己，积德行善，佑国佑民。”
我娘哭了，眼泪砸到我脸上，是凉的。
我睁开了眼，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
我将娘亲抱到榻上，替她盖好了被，才转身拉开寝宫的门。
群臣愣住，我稍一抬眼，就能看到硝烟弥漫，火光烧红了半边天。
骏马疾驰而来，扬起尘烟，骑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奉上破天弓，眼睛通红，只报先王薨于猎场之中，传位于太子。
我在匆匆忙忙中即了位。
十一
我搭上箭，拉开破天弓，瞄准三十三层天，在我脱弦以前，战争戛然而止，双方迅速派了代表谈和。
他们谈他们的，我去了猎场找我爹。猎场里草浪翻飞，幽火野火随风游荡。
我爹身上都是伤痕，佩剑插进土中支撑着他单膝跪地的身体，头发都凌乱了。
我眼睛发涩，抱住我爹，给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我仿佛溺亡在悲伤的河里，发不出一声哽咽。
卫兵告诉我，先王一回幽冥界就直奔猎场，围猎生魂无数，罪业太深，最后没扛住遭到反噬。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出生那天，母亲难产，眼见着就要没了命，我爹着急忙乱阴错阳差找到了办法，此后他每年都要进猎场围猎生魂，将其炼化，给我娘续命。
我娘不知内情，但知道此举损害修为，担心我爹杀孽太重会出事，我娘劝过吵过，没用，只好分了居，我娘在边城引渡迷魂，多多少少替我爹赎罪。
我爹为了以后有人接班，带我去过一次猎场，当夜我就被抓去了边城行善积德消除业障。
出来混是要还的，我跟着苏四茶每日行善读经颂文不够还，最后被剖了内丹，我罪有应得，要是有多余的当我替老爹买单。
可是我娘舍不得我，她抱着我，耗尽自己灵力就为了给我结一颗丹。我爹娘心意相通，我娘决意救我，回城第一日我爹就进了猎场围猎炼化生魂，撑着我娘的命数。
丹成之日，我娘最为虚弱，我爹已然筋疲力尽。边城被破时，我爹没了力气，弃剑跪地被幽冥野火反噬。
我爹没了，我娘也没了。
我阖上眼，对千千万万的幽魂野火道歉。
十二
幽冥界与天界划清了界限，互不通往来，真要有事就到人间沟通。
做了魔尊我也不是块执政的好料子，好在大事小情都有臣子帮忙办理，我还能借着政务的名义在人间玩一玩。
他们事情办得好，晚上我带着他们去酒坊里喝酒看看姑娘们跳舞，看高兴了，钱袋有多少银子都能全赏出去。
姑娘们受了奖赏就爱围着我这大方的主儿，左边一个傍着我，右边一个依偎着我，台上的舞娘还舞弄水袖勾搭我，主打一个纸醉金迷玩世不恭，来都来了玩个高兴。
楼里热闹，楼外就剩几声蝉鸣。聚会散了，人去楼空，我靠着栏杆盯着夜空望，今天是新月夜，没有月亮。身边有个姑娘走近，端着壶酒，盛情邀请我喝一杯。
“四茶？”我唤她的名字，换来一声笑，她摇摇头，脸色坨红，分明已经醉了。
她和我说一个故事，说她想去月亮上。
“月亮有什么好，不如我绑你去幽冥界，做太子……皇妃。”我拿她打趣。
她靠着栏杆坐下，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月亮上能看到姐姐姐夫。”
我眨了眨眼睛。
我爹娘魂飞魄散，肉身自燃烧了个干干净净，天上，幽冥界，人间，处处都寻不到他们的影子。
唯有月宫，唯有月宫是最后的归宿，可非命定之人，无人可以登月。
我砸破酒壶，任由酒香四溢，我拿起瓷片，割破手指，喂了苏四茶一口血。我压制住她的挣扎，求她为我父母带封口信：
世上那么多错，不是道歉就能一笔勾销。
昆仑山塌了一半，砸了半座边城，儿子选了几个地址，最后在奈何桥边上盖了一座新城，用来引渡生魂，或许要许多许多年我才能赎清罪孽，不过没关系，儿子还能活许多许多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