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爹娘与我二三事1-4
一
以前,天界和幽冥界还没闹翻,互通往来时,我爹和天帝两人喝高兴了,就在两界交接的地方划了个圈,做往来商市。
这本是个酒后的玩笑话,可我娘对这座边城很上心,心情好的时候,她常常跑来这座城,亲自规划道路交通、亭台楼阁,东西集市,这座城渐渐有了雏形,声名在外,三界的人慢慢入驻其中,一日比一日热闹。
我在都城出生,作为我爹唯一的孩子,刚落地我就无师自通了“横行霸道”的精髓,我爹纵容我的小打小闹,并且坦然这才是魔界储君该有的品性,足够坏足够强大,才能撑住幽冥界的天。
我娘见不得我在都城里耀武扬威,她会锁了我的魔力,带着我去边城。我跪在她的凤辇边上,一路上都在和她认错,话语有多真诚,我心里就有多叛逆,只要我掩藏的好,我娘就会心软,带我在边城游山玩水两三天就放我回宫。
我娘不爱回都城,一回去多少会和我爹吵架,零星话语总能听见今日不似从前这样的话语,吵到最后总是以我娘的眼泪收场。
我去安慰我娘,她把我推开,又踉跄着爬过来把我抱在怀里,她的眼泪滴入我的脖颈,声音哽咽,叮嘱我积德行善。
那会儿我不太清楚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只知道爹娘以下唯我独尊,等我爹没了,幽冥界由我做主,我来决定何为善何为恶。可我娘的眼泪像惊雷在我胸腔里炸开一样,让我久久不得平静。
二
我爹每年会带着卫队去一趟猎场,今年看我个头够了,力气也够开弓拉弦,我爹就把我也带上了。
我随在他身后,策马奔进荒野草原里,苍茫天涯,巍巍高山,草野如浪。
幽魂野火充斥在天地之间,稍一触碰,皮肤就被灼伤。
我看见我爹引剑出鞘,地狱火随着剑锋劈开了一条裂缝,红色与蓝色的火浪彼此撞击发出毕剥声响,我听见游魂野鬼哭泣般的歌声。
我定在原处,眼花缭乱,失去了在都城里的威风。
我爹斩开一团野火,牵扯辔头,马儿嘶声扬蹄在我身前止步,我爹笑我胆小鬼,伸手把我带到他的坐骑上。
我爹在身后搭住我的胳膊,引导我的姿势,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我射穿了夜空,裂纹迅速扩张,天塌了,成片的火红色圆球从天而降,歌声变成了哀嚎。
天上下起了火流星,一切都被烧成灰烬。
“破天弓,这么玩儿的。”我爹随口一句,把我放下后,带着马往更深处去。
我仰头,擦掉下巴上的冷汗和虚汗,哀鸣声停了,耳畔只剩下轰隆的响声。
三
按传统,围猎之后魔宫会大摆宴席君臣同乐,我爹在席上对我不吝表扬,夸的我耳根子都发红。
今天涨了见识,我心情特别好,和兄弟们都少了规矩,大家玩作一团。
正开心,我娘乘着凤辇落地,一瞬席上寂静无声,反应过来的已经跪地行礼,我娘没正眼瞧他们,一步步朝我们父子走过来。
我娘的眼神格外冰冷,夹杂着怨和恨,见面不似夫妻母子,倒像是仇人。
我爹喝上头了,两手在胸前胡乱擦了擦,就张开了手要抱眼前人。
换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我娘给我爹留了点面子,动手时捏了个幻境,里面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我爹强绷住脸色,尽可能轻地磨牙,挤出个笑脸:“打我做什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我的天,两口子吵架能不能不拉我进战场,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尽可能拉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引火上身。
“你带他去猎场?”我娘直视着魔尊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怯意。
我爹嘟嘟囔囔认账。
我娘却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不善,像压不住怒火:“你带他去猎场?!”
“对,怎么,我不能带他去吗?”气性上来了,我爹也瞪着我娘。
我娘要再给我爹一巴掌,手腕被我爹捏住了,动弹不得。
两双眼睛彼此瞪着,交战数个回合,我娘泄了力,闭上眼睛,又哭了。
女人好烦,这么点事情也哭。
我娘摇头,带着哭腔让我爹松手,我爹不放,强硬地把她捞进怀里,两个人贴着。
我这会儿酒也醒了,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爹安慰我娘,许诺金银珠宝宫殿楼宇都止不住我娘的哭泣。
我爹最后说:“都依你,以后我不带他进猎场了。”
别啊,爹,进猎场一次我大开眼界,比幽都城好玩多了!
“你要带他去边城,去就去吧,我不拦你。”
啥,爹,我要留在都城做太子,我不要去边城做个普通少爷啊!
“我只一个要求,夫妻情谊不能断。”我爹隐忍着痛苦,贴着我娘的头,“我求你了。”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爹娘两口子以前只是闹分居,现在是要分家,我一步上前抓住我娘的胳膊,费尽此生演技,嚎啕大哭:“娘!我们家不能没有你啊!”
四
我娘带着我上了凤辇,我被下了禁制,没办法反抗。
凤辇佯一起步,宫中欢乐重开宴,沸反盈天。我爹端着酒杯略一沉思,仰头喝了干净,再睁眼,没了儿女情长,只剩下了孤家寡人。
我娘在边城布置了一处别院,设计精致但小,用工考究但小,漂亮但是小。我之前来过几次,早就里里外外摸了清楚,时时刻刻惦记着我的皇宫豪宅。
我娘看在眼里,由着我抱怨。等我抱怨累了,她叫我吃饭。
三菜一汤,魔后娘娘亲自掌的勺,让我爹知道我不识好歹,我回宫那日就是脑袋开花之时。
再不开心,我也乖乖吃完了一顿饭,我娘坐在院中秋千里,抬头赏花。
我放好碗碟,走到我娘身后,不用她开口,缓缓推起秋千。
地上的影子拉的很长,我娘一直盯着影子看,触景生情叹一句两父子长得真像。
边城里居住着各界人士,汇集各种地域风情,我娘名义上实质上主管着这座城市,在她的禁制下,入城者皆如凡人。
做凡人可真没意思,困于生老病死间,只能脚踏实地地活着。
我靠窗坐着,一边看楼下来往的货郎,一边啃苹果,我娘坐在屋里,跟人请教刺绣。
我娘嫌我挡住了光,喊我让一让。
我听话挪身,看见楼下小巷子里有一缕火光。
不是失火,是法术。
禁制之下,法术无从施展才对。
“娘,有人在施法。”最后一口,我咬得格外用力。
我娘应了一声,不太在意。倒是旁边的妇人开了口:“应该是昆仑府的弟子,他们最近休沐,回城里帮居民做事吧。”
昆仑,听起来应该没都城的太学厉害。
我望向我娘:“昆仑的弟子有禁制豁免?”
“是。”我娘也没想藏着,漫不经心地应了。
“行,我入昆仑。”我一心盼着解禁,求了我娘好几天她都没同意,现在就剩昆仑这条路。
我心里憋着气,苹果核往窗外抛。
窗外有轻微的动静,一个姑娘踩着瓦片跳到了我跟前,手里扬着果核,声音有些不开心:“不可以乱扔东西,砸到人怎么办。”
在都城被太子殿下钦点是求不来的荣幸,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姑娘跟屋里人问了声好,又微微抬起下巴,蔑视了我一眼:“我刚听见了,你想入我昆仑?”
很好,从未有人用如此眼神看着我,待我回宫,抽空踏平昆仑。
“是呀,我儿子仰慕昆仑已久,小妹你多带带他。”我娘抬头,轻而易举平息了战争的硝烟。
姑娘换了个姿势,惊讶道:“哎呀,原来是我大侄儿,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我记下了,昆仑罪加一等。